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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鄞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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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靡靡之音中,连曜的脑子也开始光怪陆离,将手里的竹编鸟轻轻摇晃着,偶尔发出一声吱吱的笑声,那漂泊无依的空旷像是落下的尘埃,缓慢地落下,铺在柔软的心房。
铃音很好奇:“这么好玩吗?我多给你买几只。”
连曜一惊,有些不自在地扫过铃音和远远坐着晦暗不明地看着他们的仙者,忙摆了摆手。
刻意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射到远处,那些姣好的娇艳的脸庞,清晰地落在连曜眼里。
水袖舞动下,连曜慢慢失焦,心头一阵炽热。
汹涌澎湃的暖流倾泻而出,勾勒出那张让他留恋的脸庞。
虽然脾气大了点,说话难听了点,太难伺候了点,但连曜就是一眼看上了这个人。
既然是心头热,那就应该大度些,不与他计较。
连曜不敢与几人对视,只是虚虚掩掩地放远。
翩跹的柔软腰肢折叠出令人遐想的弧度,借着悬空的绸带荡漾在湖面之上,伴随着越来越跳跃的琴音,放纵着,舞动着……
就在一曲将终,满堂掌声雷动,气氛达到最高潮的瞬间—
“啊!”
悬空的舞娘中,莲雾手上一滑,几乎从半空中跌入水面。
正好看去的连曜眼疾手快,飞身掠过,一手捞起莲雾的腰,将人稳稳地放在光滑的台上,他的心思浑然不在这里,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将人扶起后,腾身又回到了二楼,惊得铃音夸张地欢呼。
花容失色的莲雾婷婷袅袅地一拜,远远的感谢。
连曜微微点头,倏尔安静地坐下,生怕和人扯上了关系,只是时不时地去看顾兆给,用小手指头去勾顾兆给的手背。
却被人反手握住整只手,用力地碾磨折辱。
连曜听到沉闷的腹语,那是顾兆给的传音:“英雄救美?”
连曜指尖往人手里钻,食指用力地挠了挠那凉凉的柔软的掌心,却把脸转到另一边,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
很快,一声低沉的声音带着质问,阴恻恻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连曜最近甜得发懵,自然也有了几分气性,怎么都不理会顾兆给,就像今天顾兆给的肆无忌惮一样,也有了脾气。
哼,顾兆给轻笑一声,将连曜搓得发红的手轻轻甩开,也不理他。
连曜立刻慌了神,忙又伸着手往人掌心钻,腹语道:“更想救你,奈何我家娘子太厉害,用不着小生。”
见顾兆给脸色一片青白,连曜忍住狂笑的冲动,他难得能在顾兆给面前讨个便宜,这会正得意,于是抬起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摆放在顾兆给桌前的清风白——鄞州的名酒。
顾兆给顺着视线看了看自己桌前,却故意疑惑:“你要干嘛?”
连曜明了道:“要酒。”
“称呼都没有?”
“大少爷,麻烦把酒壶递给我。”
连曜惯常这么叫他,惹得顾兆给不高兴:“不好好说话,不给。”
见顾兆给刻意戏弄他,连曜配合重复:“顾公子,烦你抬个尊手。”
“不给。”
连曜没想到此人如此不给面子,甩开刚刚才主动钻进去的手,起身自己一手捞过酒壶,拔出酒塞,畅快地抬手就倒,居高睥睨,傲娇地撇过顾兆给,在一道探究的眼神中浑然不觉。
“铃音,走了。”仙者措不及防的起身,率先向着楼下走去。
铃音不明所以,但她最近跟着仙者天天被规束着修炼,今天的玩乐早已超出了预期,她也算是尽了兴,欢欣雀跃地跟着仙者的脚步往楼下走。
见人走在前面去了,连曜忙推了推顾兆给的胳膊,与人并肩下楼,借着阶梯处堆叠的窗纱和灯笼,凑近顾兆给,黏黏糊糊地叫人:“顾顾,怎么想起给我送这个呀?”
摆弄着手里的鸟,连曜兴致高昂。
这称呼实在恶心,顾兆给脊背一僵,抽搐着甩开连曜的手,冷声呵斥他:“回去了再闹!”
想通了的连曜早就抛却了那点不好意思,又凑了上去,顺滑地拂过顾兆给的腰身:“我不,就要现在闹。”
“你别后悔!”
连曜不屑:“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拐过了楼角,四处都是人,连曜说完就老老实实拉开了距离,并排着和顾兆给往外走。
前面师徒的背影已经有些远了,连曜正准备跨过门槛追上去——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如同重物从高空砸落,狠狠地砸碎了所有的喧嚣与浮华!
一道黑影裹挟着劲风,从醉花阴高高的穹顶处直坠而下,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中央水榭台边缘那圈观赏用的矮几上!
矮几瞬间碎裂,杯盘碗盏、酒水果品四散飞溅!靠近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瞬间如潮水般向后猛退。
整个醉花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丝竹残音。
连曜反应极快,抬手将飞溅而来的碎木残渣尽数挡开。
尘埃与酒水淋漓中,那坠落之物显现出来——是一个人!
正是刚才还在栏杆边愤愤不平、嚷嚷着为何不采我的那个粗犷汉子!
他此刻仰面躺在狼藉之中,双目圆瞪,瞳孔涣散,脸上还残留着醉酒的红晕和一丝未散尽的得意,但整张脸,不,是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灰败干瘪,皮肤紧紧贴着骨头,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肉精气,只剩下皮包骨头的一具空壳。
原本壮硕的体格,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被粗暴放气后遗弃的破皮囊。
浓烈的阳气耗尽的死寂感,混杂着酒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发腥的异香,弥漫开来。
“啊——死人啦!!”
“天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妖…妖怪!一定是妖怪干的!”
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奔逃瞬间爆发,醉花阴的喧哗瞬间烟消云散。
连曜脸色凝重,推开挡在身前的破碎矮几,几步走到尸体旁。
他无视周围的混乱,紫眸盯着那干瘪尸体脖颈处——那里,三道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野兽利爪划过的暗红色印记,正悄然隐现。
这印记……和风铃幽谷村民尸体上的,还有胡兰牧民身上的,一模一样,但没有阴气,只有诡谲。
一股寒意顺着连曜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混乱奔逃的人群,扫向醉花阴那层层叠叠、光影暧昧的楼阁高处。
醉花阴的私卫很快涌了上来,围住了那干瘪的尸体,醉花阴的伙计匆忙地去报官。
连曜自知自己一个狼妖不宜久留,只是匆匆撇过后快速地和顾兆给离开。
眼瞧着生龙活虎的人死在眼前,连曜不得不想起自己此行还有正事未做,只是现在人多,得另外找个时间来。
顾兆给金贵如常,随师徒二人住大房子去了,连曜生怕把老牛饿着,偏生要去茅草屋喂牛。
老牛在角落里安静地反刍,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连曜习惯性地抱了捆干草去喂它,又提了桶水。
躺在房顶上,连曜回忆起那熟悉的感觉,时不时和老牛交流一番心得,努力把所有过往的人和妖都从脑中筛选一遍。
直到天朦朦发亮,连曜咯噔一下,他想起来那是谁了!
他没有闻到妖气,但是此人连名字都没有掩饰。
莲雾,是狐妖!
连曜再也无法入睡,一跃而起,摸了摸老牛光洁坚硬的角,听着对方哞哞两声,道:“等这事了了,就继续带你看四时好景去。”
翌日清晨,连曜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去找铃音。
小院门虚掩着,连曜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铃音困倦的声音:“来啦!”
她拉开门,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看到连曜,立刻露出笑容:“早!”
“顾兆给……”连曜话还没说完,铃音已经蹦跳着转身,径直朝顾兆给暂住的厢房跑去,“我去叫他!”
“大少爷,我……” 铃音笑嘻嘻地一把推开了房门。
连曜下意识地跟了过去,目光投向房内。
晨光透过窗棂,给屋内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顾兆给确实还在睡,他侧卧在床榻内侧,墨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容颜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安静柔和。
然而,让连曜瞬间血液凝固的是——在顾兆给身边,紧挨着他外侧躺着的,赫然是那位气质空灵、眉间一点朱砂的仙者!
仙者同样闭目,姿态端方,大部分风景落在被里,只有两条白玉般的手交叠在前,顾兆给则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脖颈。
两人同榻而眠的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连曜的眼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铃音也傻眼了,张着嘴,大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困惑:“师……师尊?原来你们是……是这样的朋友啊。”
连曜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些昨夜辗转反侧的烦躁、不安,此刻都化作了尖锐的刺痛,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口。
他死死地盯着床榻上那安静得近乎诡异的画面,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几乎是瞬间,一个极其夸张、甚至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硬生生扯上了他的嘴角。
他甚至还抬手,故作轻松地揉了揉铃音的脑袋,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沙哑:
“啧,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多不好!走了走了,铃音,让你师尊和……顾公子,好好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房内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
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可这样大的动静下无人可以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