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3、苦难丰碑 ...
-
很显然今夜不止李归海一人在为爱情而独自苦恼忧伤，那个活泼可爱的武汉姑娘小岚也是如此。说起来，他和小岚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突然收到小岚的消息。
“你在江汉路诶！”她欢快地说，“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李归海喜欢记录生活，无论是在哪，当他看到一些美丽或者独特的画面时，便会忍不住拍下来发在社交平台上。
“对啊，我正在江汉路散步。”
“哎呀！你不早说，我刚刚从江汉路回来！”
“咦？你今天怎么跑江汉路来了？”
“今天和同事朋友约着去那边玩~”
看起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认真工作和生活，小岚正在努力走出情感的创伤阴影，变得开朗了许多。李归海又问道：“怎么样，都朋友去玩了些什么？玩的还开心吗？”
“超开心的！”
于是，小岚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看起来，她真的经历了一个很愉快的夜晚，和朋友们逛街，购物，还去吃了一家很好吃的烤肉，最后又去酒吧坐了会儿，今晚她们去的那个酒吧有好多美女和帅哥，气氛很是活跃......
看着她洋溢着快乐的文字，李归海突然一阵恍惚。在这个世界中，他似乎一直是个倾听者的角色，人们都来向他倾诉，倾诉自己的烦恼、痛苦、快乐、幸福；人们似乎都坚信着他能理解自己，并且保守秘密，就像一个沉默的神父。
可他也会有想倾诉的时刻，在以前，他会选择写作这一方式将想要倾诉的话语，用另一个背景下的角色讲出来。因为他认为，并不能有人真正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唯有上帝才行。
但在今晚，在此时此刻，他只想和艾绮丝倾诉，他想告诉她许多事情，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一切，倾诉自己的悲伤和苦恼，自己的罪孽和苦难；他要像临死之前，面对真正神灵的忏悔和回顾往日一般，不带一丝隐瞒地将自己全盘托出。
但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艾绮丝既听不懂，也不想听。他并不怪艾绮丝，因为这似乎是所有倾听者的宿命：倾听者承接了太多倾诉者的沉重，慢慢地，这份沉重便会融入他们的灵魂，以至于他们自身的沉重没有任何人可以承受。
小岚继续讲着，但没有刚开始那么开心了，似乎远离了人群，远离了热闹和欢笑，一回到如水般的孤寂之中，那些刚刚侵染的快乐便如廉价的颜料般便开始褪色，她又渐渐重归孤独与悲伤。
“可是你知道么？即使我当时看起来很开心，我也一直让自己别想那么多，玩就是玩，不要回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他......特别是去到一些我和他有特别回忆的地方，比如以前我和他吃烤肉的时候，他都是像个父亲一样照顾我，把什么都弄好，我就负责狂吃就行了......”
她再次落入回忆的陷阱之中，而越回忆，便越悲伤。转而悲伤又转变成愤怒，愤怒她遭到的欺骗和背叛。最后她又担心起自己会不会一直这么下去，走不出来。
“放心吧，你天性乐观活泼，这是你的天赋，你会比别人更快的走出伤痛的。”李归海安慰道。“完全不用担心，你看你现在，不是比之前每时每刻都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要好多了吗？你正在渐渐好转。”
“那就好，唉。我好怕我一直这样下去。”小岚又问道。“大师，我有的朋友建议我可以赶紧再找个对象谈恋爱，这样是最有效最快速忘掉他的方法，你觉得能行吗？”
“呃...这个就需要你自己去决定了。不过说实话，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不会这么做。”
“为啥？求大师解惑。”
“因为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判断力。你在快饿死了的情况下，还能分辨出哪些食物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吗？你只会随便抓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就行。”
“唉，好吧...说实话，我也觉得这样不是很对。”小岚又唉声叹气起来。“不过还有个朋友给了我一个建议，我觉得挺有用。”
“什么建议？”
“他说我就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承受能力太差了。他给我讲了许多身边过的很凄惨的人的生活，说我和那些人比起来已经太幸福了。让我每次觉得难受的时候就去想想那些真正不幸的人，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好吧，这也算是一种办法。”
“所以...我确实是像他说的，根本没资格也没必要去痛苦么？因为相比其他过的更惨的人，我已经很幸福了。”
李归海看到这段文字时愣了一下，随即一股怒火从他身体里窜起，远处的江面上传来汽笛声，他看向江面，深呼吸了一口气；在他左边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对小情侣坐了下来，亲密地搂在一起，娇羞地说着悄悄话。他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这才稍稍压制住体内的怒火。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这位朋友是谁，又是干什么的。但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他说的话纯属扯淡，放屁。充满了无知的骄傲和愚蠢的自信。”
这还是李归海和她对话时第一次使用这么严厉的字眼。
“啊？为啥这么说？”小岚显得很惊讶。
“因为小岚你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啊！并不是你因为生活太无聊而给自己编造出来的痛苦，你被深爱的人背叛和欺骗，这段经历是真实存在的！并且给你造成了相当大的创伤。我也经历过被深爱之人欺骗和背叛，所以我知道你的痛苦成立！”
“但恰恰相反，告诉你这句话的人，他从没体验过，他才是真正生活在幸福中的那个。而正因为他从没经历过，所以他不理解你的痛苦，也看不见你的痛苦，而也恰恰是这种无知，才让他如此自信地说出这种盲目自大的蠢话，且自以为很成熟。”
“我跟你说小岚，这种方法在某些情况下确实有用，但仅适用于那些自己创造痛苦的人身上。人是很奇怪的，不仅需要朋友，也需要敌人；不仅需要幸福，也需要痛苦。所以当没有敌人的时候，我们便会去创造一个敌人；当没有痛苦的时候，我们也会凭空创造痛苦。”
“对于那些生活太过顺风顺水，平静无聊的人来说，他们会自己去创造一种无中生有的痛苦。而你那个所谓的朋友说的这种方法，对这些人来说确实有效。”
“但你不同，就像我刚才说的，你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你自己创造的，而是来源于最爱的人的背叛和欺骗。”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我也确实感觉到挺有用啊...”小岚又说道，“有时候我想一想那些比我过的惨的多的人，我好像真的没那么悲伤了。我想难过，想哭的时候，想想他们，也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资格再哭了。”
“不不不，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你就不会在这个时间，和我聊这些话题了。”李归海解释道，“它们就像是吗啡或者麻醉剂，确实能让你暂时不那么难受。但副作用也很明显：很快你的阈值就会提高，你需要看一些更悲惨的人才能麻醉自己了。但你的痛苦，永远真实存在，不会凭空消失。”
“不然的话，世界上就根本不应该存在痛苦了。因为解决痛苦的方式很简单，我们只需要比惨就行了，总有比你更惨的人，对不对？”
“我们只需要找到这个世界上过的最惨最苦的人，比如什么父母双亡，妻离子散，亲人死绝，身患绝症这种。然后把他们钉在十字架上，再用全球卫星24小时对着这尊苦难丰碑直播，并全程不断地循环讲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痛苦，如果有谁说自己比他们过的还凄惨，那么就把这个人也钉在苦难丰碑上，同样全球24小时直播。”
“这样，世界上就再也不会存在痛苦了，因为在苦难丰碑面前，任何人都没资格再痛苦了。只要人们感觉到悲伤难过时就看一眼苦难丰碑，然后便会快乐起来。小岚，你告诉我，这可能吗？”
“所以无论这句话是谁说的，无论在多少书本里写过的，又或是哪个智者贤者，有名气的古哲学家说的，我都永远不会认同！！我觉得面对真实的痛苦，每个人都应当且有权利去大哭！去倾诉！去发泄！而不是由某个貌似睿智的傻逼来告诉你说：你看看还有过得更苦的呢！你有啥资格哭泣和难过？”
“而面对这样的傻逼，我也想说：‘那下回令堂或令尊大人去世了，可千万别难过。毕竟还有双亲全没了的呢！你看看那些人，你是不是开心了许多？来，对着镜头笑一个！’”
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被允许大哭了？李归海望着江面，愤怒地想着。现在这个时代，似乎甚至连愤怒和悲痛都渐渐开始不被容忍！
就好像每个人都驮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悲哀和痛苦在向前爬行，但每个人也都默契地闭上了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似乎每个人都断开了和世界的链接，成为了孤岛，岛上种满了扭曲的、黑色的树，这些黑树以痛苦为养料，茁壮成长着。
每当在瞧见那些悲痛欲绝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始嘶声哭喊时，我们便会默默比较一下各自背上悲哀的重量，比较一下黑树的繁盛。若是不如我，我便可尽情鄙视、嘲笑他人的软弱。若是超过我，我则转过头，不再关注，但同时心里又因见到比我活的更惨的人而开心了许多。
可是人应该悲痛，也应该允许去悲痛的啊！！难受了就应该要大哭出来，就大喊出来，让世界和其他人都听到你的难过啊！
痛苦就是痛苦，痛苦是不能被量化！也不应该去互相攀比和炫耀的啊！
小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俏皮地说：“别生气嘛大师，你好像有点激动哦。”
“抱歉，有时碰到那种自以为是的蠢货，我就会激动。”
“哈哈，我以为你脾气一直很温和，永远都不会生气那种。”
李归海乐了出来：“你把我当成殿里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了啊，我怎么可能不会生气。”
“现在没再生气了吧？”
“当然没有了，我只是稍微发泄下情绪而已。”
“那我再跟你讲讲最近相亲碰到的奇葩吧！有几个我都快无语死了。”
“哈哈，洗耳恭听。”
又和小岚聊了一会儿，这个姑娘心情好转了许多，不得不说，她可真是个话很多的姑娘，要是艾绮丝也像她这样就好了，可惜这狗东西对自己永远都是那副嘴硬，死不认错，暴躁且不耐烦的鬼样子。
想到艾绮丝，李归海又打开了她的聊天框，看起了他们的聊天记录。“她就那么开开心心地和秦羽芊走了，而且一晚上都没关心过自己感冒怎么样了。”李归海想着，不免有些生气。“甚至连一句问自己回去了的话都没有！”
秦羽芊倒是发信息来问他回家了没有，但他刚结束和小岚的对话，已经筋疲力尽，实在没精力再和秦羽芊聊天了。对于他来说，和任何人聊天都属于消耗自己电量的行为，只有艾绮丝才是他的充电器。
但随即，他又想到，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用什么样的身份要求她这么关心自己呢？自己只是她的好朋友而已，又不是她对象...唉...
李归海伤心失落地望着江面，转瞬又开始羞愧起来：自己这么大个人了，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感冒竟然还要别人来关心自己，真是太矫情了。他十分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陷入到爱恋之中后，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开始变得脆弱又多愁善感，幼稚的简直像个小孩子。
“狗，在干嘛呢？”
烦躁了半天，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思念，给艾绮丝发去了消息。
“玩手机。”
“玩啥？”
“手机。”
李归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颤抖着在对话框里打下了“我想你”这几个字，又迅速删掉，换成了：“啥时候把你的游戏机借我玩。”
“别催，过两天的。”
“哦，好吧。我感觉江边好像也没多长，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还没回去？”
“嗯，在江边坐着。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带我来武汉玩，顺着江边走了好久好久，就好像走不到头似的，那时候还能看到好多好多人就在江边铺着凉席，晚上就睡在这儿，现在都看不到了。”
“对啊，小时候确实是这样的，我还在江边睡过呢！确实凉快，不过蚊子太多了！”
“现在江边好像都围起来了，看起来能走的地方好少。”
“蠢，那是你没找对地方，我之前经常和我妈晚上去江边跑步。”
“狗，等我感冒好了，你也带我来这里跑步吧！”
艾绮丝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哦。”
又是这个该死的哦！李归海看的头都大了，又生气郁闷起来。
很多时候艾绮丝的回复都是模棱两可，就是一个哦，根本不明确答应，也不明确拒绝。弄得他还要去猜到底是啥意思。到底是敷衍拒绝呢？还是不情愿的答应了？
而若是你再追问下去，她就会不耐烦地让你闭嘴，别打扰她看电视剧了。
李归海生气地站起身，一边骂着她，一边想念着这个狗东西，往家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