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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天帝蹭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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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碾碎半池星屑,惊得银鳞竞相逐波。我闲敲竹节钓竿斜倚竹坞,饵食在碧波间晃作鲛人泪,引得青鲤摆尾搅乱镜天水月。
松涛送来流萤三两只,恰似司命殿打翻的星砂。指尖缠着钓线盘算:晨露未晞时采些龙须菜,佐以新钓的鲜鱼炖一瓮雪色浓汤,待会儿定要让问茶尝出云外天的滋味。
钓钩忽沉,竹梢弯成新月。想起青州城灶王庙偷师的半月,灶膛火光里悟出的道理倒比仙诀实在——任他珍馐万千,终不及掌中三尺钓竿来得安稳。
“穷到吃野味,真是丢我上界的脸。”
水面剧烈翻腾后重归平静,我眼睁睁看着即将上钩的猎物化作一团腥臭泥浆,劈头盖脸糊了满脸,踉跄着撑起身子,垂头敷衍地行了个礼:"聂容,拜见天帝。"
"紫气东来之地,渔樵耕读之趣。"天帝广袖掠过沾着晨露的芦苇,衣摆却洇开星屑般的水纹,"只是这嗓子——"他忽然挑起我鬓边一缕散发,"倒像是从九幽寒泉里泡过三百年,莫不是本君来得迟了,倒要劳你在此处修身养性?"
玄色云靴碾过我方才垂钓的青石,天帝拂袖坐在我暖得发烫的藤椅上,鎏金钓竿被他踹得咕噜噜滚进芦苇丛。我盯着那片摇曳的芦花,攥紧袖口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敢。"忽又瞥见他那三撮山羊胡,忍不住嗤笑:"这千年龙须的力道果真非凡,连仙家面皮都能凿穿。"
"怨气倒比地府的煞气还重。"天帝指尖轻叩石案,玄玉扳指与青石相撞铮然作响,"不过论起破甲之能——"他忽而倾身逼近,温热的龙涎香混着戏谑扑在耳畔:"怎就穿不透眼前这张铁铸的面皮?"
夜风卷走我袖中藏着的半块鱼饵,此刻倒盼着真有鲛人破水而出,把这尴尬场面搅个稀碎。
天帝指节叩在青石案上,震得竹影筛落的月光碎成银砂:"凤黎何在?"
"给广浩送新纂的律例去了。"我盯着他袖口翻涌的暗金龙纹,那鳞爪正抵住我映在水面的倒影。
鼻腔里滚出的冷笑惊起寒鸦,天帝广袖突然漫过石案:"倒会疼人。"
夜风骤停。我咽下喉间翻涌的甜腥,任由青石寒气透过鞋底往上爬:"陛下漏夜踏破小仙结界,总不至于是来垂钓的?"
玄玉扳指碾碎三寸月光,他俯身时发丝扫过我手背:"取你性命,可信?"
面上却绽开谑笑:"能劳驾三界共主亲自动手..."尾音故意缠上他垂落的发梢,"不知聂容这罪名,够不够刻上司刑殿史书?"
"仅私动月老祠的红线这一条,就够你魂飞魄散了。"冰刃般的吐息割开耳膜,我这才发觉满池龙须鲤早已沉入淤泥。
喉间锁链般的窒息感中,我偏头望向竹楼暖窗:"若要取我性命,劳驾移步他处,省得脏了问茶新糊的窗纱。"
天帝忽然掐诀召出流云座,万千星辉在他指尖凝成钓竿:"准你留句遗言。"鎏金竿稍挑起我腰间玉佩,"毕竟...总得让凤黎知晓,他与之相伴之人并非一心一意,而是心猿意马,脚踏两条船。"
"该聂容担的聂容二话不说,这不该聂容担的......"尾音陡然转厉,"也绝不承认?"
"是,我污蔑你。"他忽然欺身上前,玄色龙纹衮服压得人喘不过气,"月老祠树灵说痴情籽由来痴情——"冰凉的手指挑起我下巴,"不可能同时恋上两个人!"
屋檐在他眉宇间投下阴影,我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陛下既知这是死局...何苦逼着执棋人把最后半盏魂魄也燃尽?"
花香鸟语里,他忽然垂下眼帘:"聂容,我其实想你了,"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特意来看看你活的如何。"
我双膝重重磕在青砖上,九重天上那些隔着云海遥遥相望的日子,何时跟他有过半分旖旎?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
"天帝圣明,"我盯着他衣摆的浪涛纹,"敢问究竟为何而来?"
屋檐外轻风骤急。他广袖轻扬扫落满肩琼英,眼底碎冰映着天光:"今日立夏,蹭你一顿饭吃。"
紧绷的脊梁骤然松脱,我跌坐在原地。原来天帝垂眸时的无辜神色,比孤魂野鬼更吓人。
寒铁菜刀映着灶火在砧板划出银弧,我死死按住那条扑腾的青鲤。鱼尾甩出的水珠溅在眼睫上,恍惚间竟像是凌霄宫檐角滴落的晨露。"天上琼浆玉液不痛快,偏要来人界学饕餮——"刀刃重重拍在鱼首,震得案上青瓷碗嗡嗡作响,"本想让问茶试新方,倒叫你抢了头彩!"
廊下传来竹篓晃动的脆响。天帝执竿的身影浸在溶溶月色里,钓线在潭面划开碎银涟漪。我泄愤般刮着鱼鳞,忽觉掌心黏腻,原是鱼鳃渗出的血丝缠上了指缝。
"当啷"
榆木食案落在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草虫。那人仍维持着垂钓的姿势,玄色箭袖缠着夜雾,颇为有礼的送来一句:"有劳聂掌司。"白玉扳指映着潭中星子,倒比执掌三界法印时更矜贵三分。
"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咬着后槽牙片鱼脍,雪刃剁进檀木砧时,果然收获两道寒芒扫来的眼风。
夜露悄然爬上袍角,天帝忽然振腕提竿,月光在钓线上凝成银珠:"此潭沉过文鳐鱼骨,埋过鲛人泪......"他抚着空钩低笑,"三千年方得这一尾灵蛟。"
我攥着姜块的手顿了顿,突然庆幸方才没把"酸掉牙"三个字说出口。毕竟天帝掌心里游动的,是条正在吐泡泡的......泥鳅?
青铜烤盘磕在石桌发出脆响,焦黄油珠在鱼皮上滋滋跳动。天帝鼻尖翕动着凑过来,玄色织金袍袖险些燎着炭火。"先说好,"我横过竹箸抵住他咽喉,"尝不出'鲜若瑶池琼露,妙似月宫桂枝'这些个字,趁早回你的九重天。"
那人喉结在象牙箸下滚动,眼睛却盯着琥珀色鱼腹:"聒噪。"筷子敲得陶碟叮咚作响,"取酒来,要青州窟藏的那种。"
厨房角落那坛陈酿足有半人高,我临走前特意敲了敲桌沿警告:"管好爪子,等我回来。"
待我扛着酒坛踉跄归来时,天帝正在翻动鱼尾。我气喘吁吁将烤盘往身前拽了拽,虽说主人家尚未入席,念及今朝特殊,姑且咽下了涌到唇边的斥责。
"聂容啊,痴情种痴情是天生的倒无妨。"天帝屈指弹了弹酒坛,坛腹浑圆似临盆孕妇,"可抱着百斤酒坛不叫人搭把手,这是痴傻吧?"
我沉默着摆开两只青瓷盏。酒坛口沿堪堪与桌面平齐,葫芦瓢搅动琥珀色涟漪时,某个讨嫌鬼还在喋喋不休——他求骂的执念,当真比镇湖石还要顽固。
我扶着桌沿平复喘息,衣襟随胸膛剧烈起伏:"敢情天帝今日出门,眼眶里镶的是琉璃珠子。"待气息稍稳又补了句:"下官累得三魂七魄都要出窍了,哪还有气力唤你?方才你眼里只容得下这尾鱼,我瞪得眼眶生疼你愣是不抬眼——就这般没眼力见,九重天怎么还没易主?"
"我倒要问你这待客之道!"他在瓷盘上敲出清越声响,"本君驾临寒舍,你该当荣幸才是,怎么会想着使唤我。"酒碗相碰发出脆响,我自顾自抿着润喉,看他仰头饮尽琼浆。
青瓷盏落在桌面时,第二碗已见了底。"虽不比瑶池玉液,倒有几分人间至味。"他屈指叩了叩酒坛,陶器发出沉闷回响,"待酒尽坛空,正好给你装陈米——凤黎持家,向来物尽其用。"
见他斟酒愈发频繁,我忙将半面焦香鱼身推过去。天帝双颊已染霞色,银箸虚点着烤鱼直笑:"这个要留给却霜,他惯饮晨露晚霞,人间烟火该尝尝鲜。"
葫芦瓢在坛口荡开圈圈涟漪,琥珀酒液映出我微僵的面容。"他素不食五谷。"我望着浮沫渐消的酒面,"人间的东西至多......浅酌半盏。"
酒碗里的月轮被我搅得粉碎,天帝却说:"他只需知晓这鱼出自谁手便好。"陶瓢碰着坛沿当啷作响,"不过你横竖也不是为他备的,倒是不忍心给他,带回去给威越娘亲尝尝也行。"
月光在碗底重新聚成银钩时,喉间突然梗住——难不成这他还会吃醋?我被这荒唐念头呛得连饮三勺,琥珀酒液漫过唇齿浇进心窍。
"若非子恒那混账......"
天帝的银箸在鱼骨间翻找旧事,我重重撂下陶碗,震得两枚青梅在坛底惊惶相撞:"要悼亡妻便好好悼念,总拽着他人当幌子,当心掀了她的白玉棺!"
"今儿这日子合该共饮黄连汤。"他忽然凑近,眸中映着两簇跳动的烛火,"你可知这些时日,却霜在九重天干嘛?"
我盯着他唇角狡黠的纹路,琉璃盏映出自己绷紧的下颌。未及阻拦,带着酒气的话语已漫过结界:"你在凡间兴风作浪,他在云巅缝补天网。"
竹筷挟着焦脆鱼皮僵在半空,转腕欲取时,烤盘已被笼上流霞结界。"借酒消愁方是正经。"天帝晃着青瓷盏,残酒在盏底画出迷离漩涡,"此物——"他指尖点着焦香鱼身,"合该留给解语人。"
碗沿相撞溅起琼浆,他仰颈饮尽山河倒影,酡红面颊贴着冰凉坛腹高歌:"杜康——"尾音散在夜风里,我望着空盏冷笑:这分明是埋了七八年的梅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