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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痴情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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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殿外忽地窜入一个小小身影,正是那日守在月老祠门前的仙童。他像阵小旋风似的冲进大殿,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竟径直朝我绽开笑容,脆生生道:“哥哥不强颜欢笑的样子,真好看!”
这孩子……眼睛忒毒!
他旋即规规矩矩行礼:“拜见天帝,拜见紫徽帝君。”
那糯糯的嗓音干净空灵。天帝抬了抬手:“起来吧。”
月老蹙眉唤道:“果果,你跑来做什么?”
小仙童“果果”仰头答道:“果果来禀告仙翁,痴情树上的花,不落啦!”
“知晓了!”月老应了一声,目光却沉沉落回我身上,带着十二分的愁苦与怨气,没好气地斥道:“聂容大人!你在月老祠纵火一事,自有天帝与帝君商榷处置!你可知——你本体乃痴情果!姻缘线并非生于痴情树,而是牵连痴情树心!一旦额上显现衰败花印,便会直接危及痴情树的气运!花印愈深,痴情花便凋零愈甚!待那痴情花落尽之日,便是痴情树枯死之时!届时,依附于它的万千姻缘树亦将随之衰败!三界同坠无情道。你若一直在下界轮回转世,生不出仙缘倒也就罢了!可恨你偏滞留上界,叫痴情树随时随地便可感应,折腾我月老祠不得安生!若真有那么一日……”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月老祠便一道予你罢!”
月老言罢,带着满腹无奈,摇头向天帝与紫徽帝君的仙轿躬身一礼:“老臣告退。” 小小的果果牵着他的手,两人身影渐次消失在殿门外。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指,轻轻抚上光洁的额头。印记……消失了?这花印因天河那日之事而生,今日骤然消散,莫非……竟与那件事有关?
大殿之内,此刻仅余天帝、却霜、问茶与我四人。天帝终于不再寄望于轿中人会开口解围,他目光复杂地在我脸上逡巡数回,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浓浓讽刺的冷哼:“呵!倒真是想不到!你聂容在上界修为平平无奇,竟还藏着祸乱三界姻缘的本事!那姻缘线生在何处不好?偏要生在那命根子般的痴情树上!受了情伤,又何处伤不得?偏要跑去月老祠里发作!”
他随即转向问茶,神色陡然转为肃穆,不容置疑地下令:“凤黎!眼下素雅不在,你即刻动身,前往大梵天!就说上界之主有请,求取一颗‘绝尘丹’!”
天帝威压骤临,问茶浑身一震,目光瞬间投向了我,眼中满是迟疑与挣扎。
大梵天的绝尘丹!佛门断情绝念的无上灵药。一旦服下,七情尽斩,六欲皆空,余生唯余枯寂清修——我怎会忘记他?怎能忘记他?
“不!” 我斩钉截铁,声音因决绝而绷紧,“聂容纵死,也绝不服用此丹。”
天帝闻言,怒意更炽:“好!好!子恒是被朕宠坏了!看来你聂容,也被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也不是?”
“天帝息怒!” 问茶见状,慌忙上前求情,“聂容他……只是一时情急冲动……”
“冲动?” 天帝气得几乎要吹胡子瞪眼,厉声截断,“冲动便要付出代价,若不想他立时毙命于此,你便速去。”
面对天帝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问茶再无犹豫余地,身影一晃,瞬间便消失在大殿之中。
“这位新任大人想必不知,” 轿内,却霜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刚醒的慵懒,却又清晰无比地穿透寂静,“痴情树维系三界情缘,心若枯萎,便难回春。” 他仿佛刚刚小憩被扰,此刻才悠悠介入这场纷争。“一旦出现此等隐患,着实棘手。若你伤情之时未曾踏入月老祠,倒还有转圜余地。可如今,既已引得痴情树同受其伤……” 他话锋微顿,语气里带着一种悲悯的、不容置疑的理性,“为绝后患计,本君私以为,断情实属必要。还望大人……以三界为念。”
天帝此刻如同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目光死死锁在那顶紫轿之上。我则神色未变,语调平静地回应:“承蒙帝君指点,然聂容……不接受。”
“哦?” 轿中传来一声极轻的讶异,随即是循循善诱的劝导,“为何不接受呢?大人焚烧自身姻缘线之举,本意不正是早已下定决心,欲断情弃爱么?如今绝尘丹一服,前尘尽忘,既能保你往后免受七情六欲之苦楚,又可永绝痴情树之隐患。此乃两全其美之策,何乐而不为?”
却霜的话语滴水不漏,充满了对他者处境的“理解”与“同情”,仿佛全然是宽容大度的良言相劝。大殿之内,一时只回荡着我与他的一问一答。天帝僵在一旁,恐怕仍在费力消化这急转直下的局面。
“聂容,谢过帝君好意。” 我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无论何种惩处加身,唯此一点——不忘!此乃聂容唯一所求!”
殿中再次陷入沉默,比先前更为凝滞。却霜似乎放弃了说服,话锋却陡然一转,轻飘飘地将难题抛向了天帝:“阿泽,本君方才细想,这天规律令之中……似乎并无关于焚烧‘痴情树心’该当何罪的条款?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如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天帝猝不及防,猛地噎住,眼神慌乱地左右飘移,额角似有汗意:“这个……这个嘛……” 他支吾半晌,试探着挤出几个字,“按……按祸乱三界论处?”
“你我皆坐镇于此,” 却霜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倒还未曾酿成那般灾劫。”
“那……按私自纵火处置?” 天帝急忙另寻他路。
“火势?” 却霜反问,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尚不及一封书信的范围。”
“当损毁公物?” 天帝几乎是在穷尽脑汁。
却霜终于给出了关键一击,声音清晰而冷静:
“算不得公物。月老方才已明言——那姻缘线,乃他本人所有。”
见与天帝论不出个所以然,却霜便不再为难他,转而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我:“既然聂容大人此刻暂代广浩天官之职,想必对刑罚律令亦是熟稔于心。不如……由你自己说说,这般情形,该如何论处?今日正好一同议定,也好添补进律令之中,省得来日再生枝节。”
商讨着,竟要自己给自己定下一条前无古人的新罪?千古奇闻,今日便要上演。我只得屏息凝神,搜肠刮肚,试图从毕生所学中挤出点门道来。
“对了,阿泽,” 正当我绞尽脑汁之际,却霜仿佛闲谈般,悠悠抛出一句,“你……可有封过我的记忆?”
天帝显然被这突兀一问弄得有些发懵:“啊?我封你记忆作甚?”
“哦?” 轿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困惑的低吟,“那我缘何对近时之事毫无印象?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冰冷的探究,“能近我身、行此封印之术者,除你之外,本君实在想不出还有旁人。”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能接触到他的,只有天帝和极少数亲近之人。而我,恰在眼前。
天帝顿时哑然,目光如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无声的诘问。我眼观鼻,鼻观心,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敢有丝毫异动。
“这……这有何难!” 天帝像是忽然抓到了救命稻草,语速加快,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料定了某事,“你既已知晓记忆被封,以你的修为,强行冲开那封印岂非轻而易举?在此纠结个什么劲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扫向我,那目光分明在说:看,我知道是你干的!
短暂的沉默后,却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竟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为难的凝重:
“我……尚未决定是否冲开。因为那封印……乃是‘血咒禁封’。”
天帝脸上那抹刚刚浮起的得意瞬间冻结,继而碎裂!他双眼猛地瞪圆,瞳孔紧缩,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要将我凌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他才从紧咬的牙关中,一字一顿地挤出森冷的诅咒:“那个敢下此手的……果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能给我种下血咒禁封者,” 却霜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更深沉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网,缓缓收紧,“必定与我关系匪浅,羁绊极深。若我强行冲开禁制……” 他话锋微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关切,“难保不会重创于他。可这上界之中,能与我走得如此之近的,着实寥寥无几。” 最后,那问题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精准地射向天帝,也悬在了整个大殿之上:
“阿泽,依你之见……可能会是谁?”
我抬眸,目光平静地迎向天帝。只见他置于御案上的手,指节正无声地收紧、松开,再收紧、再松开,指节泛白,显露出内心的激烈翻涌——这点小动作,倒与子恒如出一辙。只是,这位天帝陛下素来看我不顺眼,此刻……他究竟在紧张什么?
“呵,” 轿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一丝玩味的困惑,“今日这一个个问题,竟都无人能答?是本君……问得太难了么?”
我与天帝四目相对,俱是沉默。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凌厉如刀,分明在无声咆哮: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我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清晰地传递回去:他问的,是你,不是我。
天帝额角青筋微跳,几乎要当场拍案而起!他在御座之上,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翻腾的怒火。下一瞬,一道冰冷的神念如针般刺入我识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意:“你若再不开口坦白,本帝即刻便让却霜强行冲破那血咒!后果如何……你当心知肚明!”
威胁我?
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同样以神念冷冷掷回:“请——便。”
天帝的面色瞬间铁青,那神念中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聂容!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奇葩,本座方才……方才竟还在思忖如何设法保你一命,你却偏要拼死往那南墙上撞。”
一派胡言!他分明是眼见身边亲近之人可能受创,杀心已炽,哪里是真心想保我?
“天帝何时变得这般虚伪了?”我的神念同样冰冷锐利。
御座之上,天帝的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森然冷笑,神念中充满了刻毒的讥讽:“还是如此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