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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惊恐的判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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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容,你怎么还在?”上方天帝的声音陡然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不回司刑殿差人捉拿月老祠守门人?怎么办事的,难道还不明白?”
他和却霜的神色一般淡然,处置一个仙童的生死,在他们眼中似乎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在殿下只觉得心凉如雪,寒意彻骨。闭上眼,果果那双带笑的眼睛便清晰浮现,他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如锥刺骨,痛彻心扉。
“你们……真是无情。”
两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同时冷下脸来,眼中尽是愕然与不悦,显然未曾料到我竟敢如此直白地出言指责。
天帝看着我,似乎想争辩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就在这时,殿中光华一闪,问茶捧着一个锦盒出现在天帝座前,语速急促:“启禀天帝,绝尘丹凤黎取到了。”
天帝眼皮微抬,语气轻描淡写:“嗯。你倒是马不停蹄。不过他自己都不在意这条命,你如此着急做什么?拿去给他吧。”
问茶捧着锦盒蹲到我面前,眸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他指尖轻触我的额角伤口,低声道:“忘了吧。”
天帝闻言,目光竟有些闪烁,避开了我的视线。一旁的却霜则低垂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捻弄着腰间垂下的碧色玉佩。
问茶将锦盒递来的瞬间,隔绝视线的轿门便被他放下,只余门外珠帘碰撞,叮铃作响,清脆又寂寥。
他那全然无所谓的态度,竟轻易点燃了我心头的挣扎,几乎想冲他喊叫,让他回头看我一眼。但这念头是错的,我告诉自己,只要不再见到他,这颗心就不会如此痛楚。
看着眼前的锦盒,我没有伸手去接,只默然道:“问茶,我恐怕……要让你白跑这一趟了。”
话音未落,果果的身影再次从殿外冲了进来。这一次,他小脸上满是焦急,显然有要事。
“禀告天帝!”果果脆生生地喊道,“月老让哥哥立刻服下绝尘丹,痴情树的花……又开始落了?”他撅着小嘴,一脸不情愿。
我皱眉不语,抬手抚上受伤的额头,心中疑虑:莫非又是那额头印记在作祟?
倏然,青、白、金三道光芒自我面前交错扫过——不必想,定是他们三人所为。光芒掠过我的额际,我并未感到明显异样。他们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无从知晓。
殿内陷入短暂的静默。果果侧过小脑袋,凑近我,天真地压低声音问:“哥哥,绝尘丹是什么呀?”
我对他摇了摇头,迟迟没有动作。
“月翁也不肯告诉我。”他咕哝着,声音虽小,却清晰地落进在场每个人耳中,“哥哥别吃!一听就不是好东西,上界的神仙总爱故弄玄虚。”
“果果!”我沉声唤他,心知他以为的悄悄话,早已被众人听在耳中。
果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那眉飞色舞的鲜活模样,总能轻易软化我的心防。不知为何,对他,我心底那份亲近感日益加深。
“放心,”我低声安抚,“哥哥没打算吃。”
他脸上顿时绽开更灿烂的笑容。
“阿泽,三界不可留存隐患。”
原来方才那三道光芒是在探查——看来额头那痴情花当真又出现了。却霜较起真来真是执拗……不,他一向如此执着。
“紫徽帝君言重了,三界不会乱。”我望向那顶沉默的仙轿,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据聂容所知,仙脉之神……可断仙途。”
“聂容啊!”天帝眉头深锁,皱纹堆积,火气轻易被我点燃。他瞥了一眼仙轿,随即抬手指向我,声音陡然拔高,“你说说这都多少年了?!真想不到时至今日,你竟还未死心!上界就这般不入你的眼?本天帝今日把话撂在这儿,你想做人,绝无可能!便是死,你也得给我死在上界!”
“聂容不懂。”我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字句清晰,“我身在上界为仙,并无寸功。欲往下界为人,天帝又屡屡推三阻四。如今身陷扰乱三界姻缘之局,想寻个清净地了断都不能,犯下过错又偏要牵连无辜……我看你们不是喜欢故弄玄虚,而是惯于强人所难。”
果果在一旁悄然无声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问茶则捧着锦盒,静立一旁,默然无语。
“啪!”
天帝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殿宇微颤。他竟转向仙轿,高声控诉,语气带着几分迁怒:“你瞧瞧,都把他给纵容成什么样子了!”
我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心头火起,恨不能立时割了他的舌头。天帝显然也意识到失言,懊恼地闭上了嘴。
“阿泽休要迁怒于人。”却霜的声音自轿中传来,不疾不徐,四两拨千斤,“我与聂容大人今日方是初次会面。倒是从你二人互动观之,天帝陛下似是对这位聂容大人颇为青睐?若论‘纵容’,也该是你之责。怎地又似当年埋怨朱雀那般,埋怨起我来了?”他轻巧地将干系推得一干二净。
问茶闻言,惊诧地望向仙轿,随后目光又落回我身上,眼珠来回转动,若有所思。
“好!”天帝像是抓住了话柄,断然道,“那今日便将他留给你处置!本座倒要看看,帝君会如何‘秉公处理’。凤黎,我们走!”
问茶何等机敏,瞬间便洞察了局势。他紧随天帝转身离去,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在我耳畔留下一句:“聂容,等我,我会想办法救你。”
我那句“不必”还未来得及出口,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殿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果果清脆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哥哥,你看那么久,是很舍不得舒曜神君吗?”
问茶那孤绝的背影在视野中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无论我心中是喜是厌,他始终如一,如一道安静的影子陪伴在我身侧,无波无澜,无欲无求。
“是啊……舍不得。”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
“那你为什么要烧姻缘线呀?还害得果果被月翁那糟老头骂!”果果的小脸依旧灿烂如花,这话的重点显然只是想告诉我月老是个烦人的老头,“他还絮絮叨叨地说,我这次去了就不用回来了,要重重罚我。听他念经念了好久,就赶紧跑来领罚啦!天底下再没有比他的啰嗦更可怕的惩罚了!”
愧疚如藤蔓疯长,缠绕心头。“对不起,是哥哥连累你了。”
“没事呀!”果果仰着脸,笑容纯粹,“你是果果的哥哥嘛!”
我心中飞速盘算,待会儿要如何保全他。向却霜求情?此路不通。他总有道理将我的念头堵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难道……又要与他刀剑相向了吗?一念及此,焦灼如焚,实在打不过。
“聂容大人,将果果带回司刑殿!”
一道青光迅疾掠出大殿——却霜已然先行一步。在他心中,界限分明:吵架在仙侣居,办案在司刑殿,议事在凌霄宫,从不混淆。
我牵着果果的手,步履沉重,只盼能拖延一分是一分。可这小家伙却不依,一路拽着我往前跑,嘴里还不住催促:“哥哥快点儿呀!紫徽帝君等我们该等着急啦!”
那句“让他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在喉间滚了滚,终是咽了回去。于是乎,与其说是我带果果去司刑殿,不如说是被他一路“押送”而去。
刚近大殿门口,守卫济笙一见我,慌忙迎上,声音都带着颤:“大人!您……您怎么步行而来?可知紫徽帝君已等候多时了!”
果果抢着替我回答:“路上哥哥说他修为不行,飞不动!是果果一路拉着他跑过来的呢!”
济笙勉强对果果挤出一个笑容,随即转向我,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紫徽帝君不沾凡俗,下官实难应对。无奈之下,只得将《律令》呈上,想着……想着大人您曾在上面批注修订过,想必改动过些许刑罚条文。如此,或能……或能让他翻阅得久些,打发些时辰……”
“好了,”我打断他,心中了然,“我知道了。”
一脚踏入肃穆的大殿,却霜正安然坐在左下方的椅子上,抱着一卷书册细读。这情形令我心头一沉——他不坐主位,反倒像个旁听者?难道……他竟要逼我亲自处置果果!
却霜连眼皮都未抬。我与果果僵立在大殿中央,一时竟有些无措。果果却松开了我的手,仰起小脸催促道:“哥哥,你快去呀!”
“去……去哪儿?”我思绪纷乱,茫然问道。
“你是司刑殿的大人呀!果果受罚,自然该由你来决断!”他一脸理所当然,“难不成你还指望紫徽帝君亲自动手?他老人家处置的,可都是天帝陛下不想沾手的神仙大人物呢!”
果果这番话让我怔忡了片刻。当我终于步履沉重,几乎是被无形的压力推上那冰冷的主座时,果果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便跪在了殿中。
先前那点若有似无的和缓气息,随着这干脆利落的一跪,瞬间荡然无存。大殿内一派死寂,空气仿佛凝固。唯有一人不受影响——却霜,他依旧沉浸在书页间,看得津津有味。而我端坐其上,只觉如坐针毡,苦涩难言。
未等我开口,果果已清脆认罪:“果果知罪!”
我紧咬着下唇,齿间尝到一丝铁锈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起抖来。那几个重若千钧的字眼,死死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哥哥,你怎么啦?”天真的果果反而仰头催促,语气带着不解的焦急,“快罚呀!罚完了我好去玩儿呀!”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急切地盼着我施罚。当那八个冰冷的字终于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我齿缝间挤出时——
“削除仙骨,永为孤魂。”
果果脸上的期待瞬间冻结,碎裂。他猛地抬起头,像是第一次看清我的模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下一瞬,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一溜烟儿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直扑向却霜的怀抱,小小的手臂死死箍住却霜的腰身,把脸深深埋进去,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哥哥……哥哥是不是吃错药了?好可怕!”
与此同时,却霜也骤然变了脸色。他“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律令,抬眼看我时,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与审视,仿佛在看一件稀世怪诞之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拍抚着怀中果果颤抖的背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别怕,有我在。”
不止是他们。连侍立一旁的济笙,此刻看向我的目光也充满了惊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缩,脚步下意识地想往却霜那边挪动。我无比确信,就在那一刻,在他们眼中,我——司刑殿的聂容大人——已然形同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