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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允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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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全然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最终打破这凝滞的,是却霜平静的声音:“济笙灵神。果果看管月老祠不力,致聂容大人姻缘线损毁大半。着你将他送往下界,令其牵线搭桥,凑足百对良缘,方可重归仙班。不得看本君情面,暗中相助。”
济笙似是见惯了这般转折,垂首应道:“是!”
果果怯生生地望了我一眼,转而对着却霜,声音软糯却认真:“谢谢却霜哥哥!果果一定用心牵线,绝不敢再胡闹了。”
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当场。千般揣测,万般思量,也未曾料到果果竟与他如此熟稔——熟稔到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撒娇求助。
却霜佯装不悦,横了他一眼:“你呀!未化形时就调皮捣蛋,屡教不改。此番又是故意为之,真当本君不知?广浩天官不在,你便如此放肆!这位新任天官,本君尚不识得。今日若非本君在此,你可知差点小命不保?”
果果一听,急忙为我辩解:“可他是哥哥呀!他……他今天兴许是头疼得厉害,才说了胡话。却霜哥哥别生气,好不好?”
好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本仙此刻内心汗颜无比,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感激。纵使为他再磕几个头亦心甘情愿。
却霜眯起眼,状似为难地看着果果:“我看你这哥哥……着实不大靠谱。”那未尽之语,分明是劝他莫要再认这个“哥哥”为好!
果果真真是件贴心的小棉袄。他竟学着大人的口吻,煞有介事地向却霜提议:“那……却霜哥哥在上界多教教他不就好了?”
却霜闻言,眉头微蹙,愁容更深:“你确定……你这个哥哥,他受教?”
“嗯……”果果歪着小脑袋,竟对着我轻轻摇了摇头——本仙的颜面,此刻算是彻底扫地了。他随即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过月翁常说,痴情种子大多是可教的,就是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却霜扶额轻叹:“罢了,本君知道了。你且随济笙灵神去吧。”
果果乖巧地站起身,对着我们一一躬身行礼。最后,他转向我,调皮地眨了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清脆道:“哥哥,再见啦!”
随着他们的离去,大殿陷入一片沉滞的寂静。却霜又拾起那卷《律令》,旁若无人地翻阅起来。我僵坐于主位之上,只觉百无聊赖,胸中似有千言,却又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口契机,只得与他一同困守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思绪翻腾,我细细回溯凌霄宫中的种种对答。此刻方如醍醐灌顶,惊觉自己竟全然坠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削除仙骨,永为孤魂”,分明是律令中对断他人姻缘线者的严惩!而却霜等人自始至终盘问的,皆是自断姻缘线者当如何处置。至于果果,其过错确凿的,不过是一个“看守不力”罢了。
正当我沉浸于这番迟来的自省与懊恼时,一股清冽的冷香悄然逼近。眼前光线蓦地一暗——却霜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在了案前。他修长的手指将摊开的《律令》轻轻推至我面前,指尖点在书页末端那几片本应空白的素笺上。
“聂大人书法造诣超凡,诸体皆通,令人叹服。”他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针,“只是……这字里行间蕴藏的怨怼之气,未免过重。不知大人这一笔一划,可曾将胸中郁结尽数宣泄干净?”
我下意识地垂眸望去——
那本该洁净无瑕的纸页上,竟密密麻麻、一行又一行,铺满了同一个字!或狂放不羁,或清隽内敛,或古拙质朴……无数形态各异的“霜”字,如同无声的控诉与烙印,赫然铺陈于眼前,刺目惊心!
四肢百骸瞬间僵直,一股灼烫的热意直冲耳根。我强自镇定,喉间挤出两声干涩的“呵呵”假笑,指尖微颤着迅速将那烫手山芋般的律令合拢,紧紧压在掌心之下。目光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只勉强挤出几个字:“此……此乃闲极无聊的涂鸦戏作,粗陋不堪,污了帝君清目,实在惭愧。”语毕,只觉脸上火烧火燎,视线更是无处安放,仿佛连殿中的空气都凝成了细针,扎得人坐立难安。
却霜对我几乎要烧起来的尴尬置若罔闻。他微微蹙眉,神情是纯粹的困惑,仿佛在审视一件难以理解的器物:“看来阿泽……当真是极宠你。”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发出玉扣般清响,“律令末页的留白,竟能由着你信笔涂鸦;连这森严天律,也敢任你当作儿戏把玩。你不过……”他顿了顿,目光带着审视,“与子恒的母亲有几分皮相相似。除此之外,究竟何处值得他这般破格?记忆中,他对旁人,可从未如此放纵过。”
他话语坦率,不带丝毫讥讽,正是这份认真的不解,更让我心头一刺。我深知自己在他眼中已无甚好印象。若他知晓是我擅自封存了他的记忆……那后果,我简直不敢想象。
“帝君说笑了。”我垂下眼睫,避开那探究的目光,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天帝陛下与您的交情,岂是旁人能及万一?他不过是看聂容略通下界刑名,才暂且将这司刑殿托付于我打理。如今看来……”我自嘲地牵了牵嘴角,“聂容只识凡尘律法,于上界天律实乃一窍不通。不若,帝君重掌此殿?也免得聂容愚钝,再殃及池鱼。”
却霜并未接话,那敲击桌面的指尖却停了下来。他抬眸望向我,目光沉静幽深,仿佛能洞穿一切虚饰,直抵灵魂深处。猝不及防间,他忽然探手,稳稳执起我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微凉的指腹精准地按在了我的腕脉之上。我只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力瞬间探入,流经四肢百骸。片刻,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松开了手,语气带着一丝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对上界诸多不满。你的仙灵本体,”他目光落在我心口位置,仿佛能透视内里,“曾被极厉害的神兵法力重创,深及本源。这些年来,你辛苦修炼积攒的那点微末法力,恐怕全数都填进了这陈年旧伤的窟窿里,哪有余力精进?”
这一席话,如同惊雷炸响!多年来,我托人遍访上界名医仙尊,耗费无数心力,却始终无人能道破这无法精进的根源。如今,却被他一语点破!不……不对!他眼下如此轻易便探知真相,说明他根本早就知晓!
一股混杂着震惊、委屈和被长久蒙蔽的怨愤猛地冲上头顶。我再也无法维持冷静,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座椅也浑然不觉!情急之下,我竟反手紧紧攥住了他尚未收回的手腕,另一只手更是失控地死死捏住了他小臂的衣料,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你竟然知道原因?那你为何……为何不早告诉我?”
他永远不会知晓,自与他相遇那一刻起,这份卑微的修为便成了我心头最深的刺。多少个日夜,我恨不能焚尽己身,只为换得与他比肩而立的资格。为他,我敢向死而生,纵使以平凡之躯强催那撼天动地的剑诀,落得筋骨寸断亦在所不惜……只求能望其项背。
“聂容大人切莫激动。纵使知晓因由,于你……恐怕亦是徒劳。”却霜的声音平静无波,既未因我的唐突而愠怒,亦无丝毫宽慰之意。
我仓惶避开他的视线,指尖带着难以言喻的眷恋,缓缓从他腕间滑落。唇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是……么?”
“你这旧创,年月已深。”他却已移开目光,重又执起那卷《律令》,指尖拂过封面上冰冷的烫金大字,语声轻若叹息,“登仙之路,本就逆天而行。这般沉疴,岂是朝夕可愈?”
这近乎宣判的话语,瞬间抽空了我最后一丝气力。“如此看来,”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响起,“聂容……确实与这仙途无缘。”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既如此,本君亦不强留。”
猝然迎上那双眼眸,他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悲悯的温和:“你的本源,与果果同出一脉,皆是痴情树上结下的种子。想来是历经了数世红尘薄命的轮回,方得重归上界。故尔自断姻缘,累及痴情树觞。”他话锋一转,清晰道出条件,“不过,你既仍是这司刑殿之主,待查明是何方神圣封印了本君记忆……本君便代阿泽允你所求,放你下界。”
他的话,我从不曾怀疑。如同往昔岁月里,他曾笑言:“你在身边,指鹿为马,我亦信之。”
袖中的手悄然攥紧,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有无记忆……他骨子里那份包容,似乎从未改变。
“那……若查不出呢?”我听见自己涩声问道。
“查不出?”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旋即归于一片淡漠,字字清晰,敲在心上,“若真查不出,便罢了。上界诸事如常,区区数年光阴……”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如拂去尘埃,“丢了,也无甚要紧。”
这话由他说来,天经地义。万载仙寿,弹指一瞬,那遗失的短短时光确如沧海一粟。可于我,却似万把钢刀同时剜进心口!记得与遗忘,其间鸿沟,足以倾覆天地。我几乎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可有……时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