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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画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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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微微颔首,抬了抬手,示意我稍安勿躁。他神色一肃,声音沉缓却清晰地响彻大殿:“你,不必下界了。”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一静。
天帝的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月老昨日于月老祠中不眠不休,穷搜典籍,已然寻到了制住那‘痴情花’坠落之法的关窍。”
“啊?”我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月老?那日他去凌霄宫告我刁状时,可半个字都没提他有法子啊!这……这消息来得太过突兀,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我心神俱震,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就在这震惊与难以置信交织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就朝却霜的方向瞥了过去。
却霜那原本规律敲击扶手的手指,倏然停在了半空。
几乎是同时,他那双冰封雪淬般的眸子抬起,竟与我因震惊而投去的目光不期而遇。
那瞬间的错愕只属于我——他眼底深处,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短暂的寂静,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聂容大人好福气。竟有仙甘愿折损自身仙缘,为你续接那残余的姻缘线。”
“折缘续接”?这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耳中。我心头剧震,下意识就要追问那“折缘”的代价与那“仙”究竟是谁——
“我上界的舒曜神君,”天帝沉稳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苍生大义,可半点不比谁差。”天帝的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问茶。
“舒曜神君做事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却霜那清冷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如同碎玉敲冰,明明是夸赞他人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行事作风,但字里行间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近乎审视的疏离感,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了一颗石子。
舒曜神君……问茶!
电光火石间,答案已不言而喻!虽然尚不明白这“折缘续接”具体是如何施为,但“折”之一字,便足以让我心惊肉跳——这绝非好事!一股强烈的担忧瞬间攫住了我。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我一个大步上前,猛地抓住问茶的手臂,急切地上下打量,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没事吧?折了什么?可有损伤?”
“无妨。”问茶任我抓着,脸上那浓烈得化不开的笑意丝毫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得意与满足,他反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温声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待会儿便带你去月老祠瞧瞧,你便知道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天帝看着我们,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顺势接过话头,将此事定性:“不错。舒曜神君已将你的姻缘线接续到了他自己身上。从今往后,能让你伤情黯然、累及痴情树的,便只有他一人了。”天帝顿了顿,目光扫过聂容,意味深长,“而我上界的舒曜神君,向来秉持‘情不可伤’之道,严于律己。如此,痴情花坠落的隐患消除,岂非皆大欢喜?”他最后一句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所以,此事到此为止,过往种种,便让它随风而逝吧。”
“过往……”天帝最后那句如同重锤敲在我心上。我抓住问茶的手,力气骤然松懈,缓缓垂下。我侧过头,看向端坐的天帝,他话中深意我岂能不明?这分明是对我私自封印却霜记忆一事,给予了最明确的支持。然而,此刻涌上心头的并非庆幸,而是强烈的懊悔与歉疚——那该死的姻缘线,当初就该烧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如今竟连累了问茶……
“若本君没记错,舒曜神君此刻本该在下界,陪同历劫才对吧!”却霜那双冰魄般的眼眸,此刻再无半分之前的“不咸不淡”,而是淬满了万载寒冰的锐利锋芒,如同两柄出鞘的绝世神兵,直直刺向问茶。他周身散发的威压如有实质,让殿内的空气都沉重得令人窒息。那冰冷彻骨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玉石地面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万里乾坤殿里那条仙脉尚未圆满,你为何出现上界?”
却霜的质问如同冰水浇入滚油,让殿内原本因天帝赦免而稍缓的气氛骤然凝固。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问茶身上。
我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转而望向刚刚发难的却霜。
却霜此刻周身那股迫人的寒气收敛了许多。他低垂着眼帘,修长如玉的手指正一颗颗、极缓慢地抚摸着腕间那串流转着暗红光晕的血珀珠,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番冰冷彻骨的诘问从未发生,又或是被这血珀珠悄然吸纳了去。
问茶面对却霜先前的凌厉质问,此刻却显得异常从容。他姿态恭敬地对着却霜方向略一欠身,声音清朗有礼:“紫徽帝君容禀。在舒曜下界轮回的每一世,确都安安分分相随左右,从未缺席。只是……”他话语微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却霜腕间的血珀珠,“最近这一世轮回终结时,于奈何桥畔,却未能如期等来他的身影。不知紫徽帝君……可知晓他去往了何方?”
却霜抚弄血珀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眼神透出一丝罕见的迷茫。他口中吐出的话语,不仅让早已屏息退至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奉左迎右惊得面面相觑,连我也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他对着腕间血珀珠,近乎是喃喃自语:“我好像……记不得了?”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我们这边,恢复了清冷,但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不知舒曜神君可还记得他是何模样?不若,画出来,也好差遣下界的小仙们四处探访一番。”
问茶闻言,嘴角那抹惯常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他从容应道:“紫徽帝君所言极是。只是凤黎在下界,终究只是一只寻常飞禽,并无特异之处。即便记得,也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大概轮廓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迎向却霜,“帝君可是要凤黎此刻画出来,给您过目?”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过了半晌,却霜终于将腕间的血珀珠悉数拢入宽大的袖袍深处,彻底藏起了那抹暗红。他抬眸,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给出了一个简洁的应答:“未尝不可。”
问茶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大殿主位,在那张宽大的玉案前拂袖坐下,执起了仙笔。当他落笔于雪白宣纸上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他眼中的笑意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与深沉得化不开的柔情。他下笔如有神,脸上的温柔笑意自始至终未曾断绝,仿佛笔下勾勒的并非什么模糊轮廓,而是他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心上人。
不多时,问茶搁笔。如同之前在偏门写回帖时一般,他自然而然地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开口便道:“聂容,你来帮忙,将这画拿去给紫徽帝君过目吧。”
一时间,天帝、却霜、乃至角落里的奉左迎右,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众目睽睽之下,我自是无法拒绝。只得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抬手不甚自然地摸了一把鼻尖,硬着头皮上前,从问茶手中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画纸。
入手微凉。我垂眼看向画纸,心头猛地一跳!
问茶所言不虚,纸上真的就只有一个极其简单的轮廓——寥寥数根线条,勾勒出一个立于悬崖边缘的背影。那背影身姿挺拔,高束的墨发被狂风拉扯着向后飞扬,双手张开,衣袂翻飞,姿态决绝,仿佛下一瞬便要乘风归去,又或是……纵身跃下万丈深渊!
这画面……这画面简直太过熟悉!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这分明……分明与我当初在下界,马匹失控、坠落悬崖前那一刹那的景象,惊人地相似!
问茶……他怎么会画出这样一张画来?
冷汗悄然浸湿了内衫,我僵硬地拿着画纸,心中惊涛骇浪——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我……多心了?
“问茶,这……” 我捏着那张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画纸,目光在问茶那始终未褪的笑容和却霜深不可测的侧影之间迟疑不决地游移。画中的悬崖背影如同烙印灼烧着我的指尖,也搅乱了我的心绪。
问茶却仿佛全然未觉我的异样,依旧带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温声催促道:“去呀,聂容。紫徽帝君正等着看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促。
我喉头一哽,只得依言上前,将那幅画递到了却霜面前。却霜并未看我,修长的手指接过画纸,目光便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那寥寥数笔勾勒的悬崖背影之上。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无声蔓延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问茶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紫徽帝君……可觉得这轮廓,有几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