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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二桩命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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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隆区公安分局。
前台坐着的两个穿警服的接待员,趁着没有人办业务,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最近仓尾那起命案你听说了吗,古怪得很。”
“听说了,杀人就算了,尸体还那么血腥,已经不是古怪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据悉没有‘人’的线索,该不会是冤魂索命吧!”
“嘘!胡说八道!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不知道吗,咱们还是公|职|人员,传播迷信小心进去。”
“你别不信,我可是有……”
说话间,大门外冲进来了一个老人。
老人的身上有些脏乱,气喘吁吁的,左右张望,发现目标后,扑到前台大喊:“警察!是警察吧!”
他的两只眼睛楞楞戳盖在接待员的脸上,字眼一颗一颗从台面砸在地上,滚落到大厅的各个角落:“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我孙女失联了!!她肯定出事了!!”
接待员让老人坐好,从旁边拿了一杯水给他:“老人家,您别急,缓一缓,有什么事慢慢说。”
另一个接待员引导道:“您先把您的信息和您孙女的信息和我们简单说一下。”
老人一口气喝完,马不停蹄开口:“我叫何三水,我的孙女叫何嬿艳,我们都是外地人。她在这里工作,工作很稳定,时常会回家看我,基本每半年回家一次。”
“在您孙女失联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您是怎么发现她失踪了的?”
“二十几天前,嬿子本来应该回来的,结果没了音讯,发信息不回,打她的电话也不接,我放心不下,从县里坐车赶了出来,想要直接去职工宿舍找她,可是其他职工说,嬿子讲过是请假回老家探亲,十几天前就走了!门都锁了!她回老家不来找我?怎么可能!我当时就知道嬿子出事了!警察,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嬿子!算我求求你们了!”
何三水激动得上头,就要跪下来,被接待员连忙拉住:“老人家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帮忙!您孙女工作的地方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让人去看看。”
“监控?我们厂子哪有钱给宿舍装监控?就算有,也是用在增补固定设施上。”
“宿管愿意搁那看门就不错了,毕竟每个人都有意料外的私事,总不能什么都管吧。”
“唉,咱们都是破打工的,天天累死累活,哪里有空管别人真的去了哪里,平日问一声都算是人情世故了……警察同志,就是这间房。”
民警跟着何三水来到某纺织工厂分配的宿舍。
过问了几位在宿舍的员工,在她们的指引下,来到何嬿艳居住的房屋前。
上锁的房门和紧闭的窗帘透不进任何光亮,倒是融入了当下的阴雨环境,更叫人心里发慌。
隔着门窗,民警们找了几个角度试图观察。
但什么都看不见。
宿舍的管理员拿着一大串备用房门钥匙来了,按照上面标示的门牌号码,找到属于何嬿艳的这间门。
门锁一看就是用了好几年了,钥匙插入的时候有些卡顿,扭扭捏捏打开门时候还发出略微刺耳的摩擦声。
其他人被留在外面,几双属于民警的鞋踏才进门,一股恶臭的味道就直冲鼻腔。
民警们纷纷警惕地放缓脚步,寻着气味而去。
即便做好了何嬿艳已经遇害的心理准备,看进卧室的那一刻,在场的几个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
凌乱、狭窄的房间里面,赫然躺着一具血腥尸体!
不光如此,尸体的头颅、乳|房以及子宫不翼而飞,旁边还有一圈包裹的红布条,圈内都是不可名状的血迹!
*
代迁逾出殡的这天,天空昏沉沉的。
艳阳高照了这么些天,开始隐隐有下雨的趋势,让人们的心情愈发沉重。
殡仪馆成了老式黑白默片,除了黑色只剩白色,再余的色彩属于靠在一起的花圈,黄,灰,蓝,绿,成了高速运作的旋转木马,缤纷多姿,高低起伏,一圈套着一圈,却展现不出任何悲与伤之外的情绪,只叫人晕头转向,头痛欲裂。
却没能力半途从中走下来,必须紧紧抓握住痛苦的来源,不愿也不得不接受,这无人能够按下停止按钮的现实。
代迁逾是喜欢热闹的,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
她性格好,朋友多,到哪都是人群的中心。
可活着的时候,人多是闹闹哄哄,是欢欢喜喜,大家尽情展露情绪,这边可以说笑,那边可以打闹。
人死了,情绪冻结了,周围的人越多,反倒越压迫,他们代表着林林总总的肃穆,窸窸窣窣的孤寂,一点,一滴,汇聚成沉痛的海洋,海面波澜不惊,海浪深不见底。
闹哄与欢喜,成了千斤重的石头,沉入海里。
一纸讣告,让小小的一个告别厅里满满当当。
窒息,绞痛,堵得慌。
人们喘息着,尖叫着。
无力的喘息,无声的尖叫。
但没人想逃。
越过黑压压的后脑勺,代熄因见到了代迁逾的老同学和好朋友。
他远远望着那几个人,催眠时的记忆有些苏醒。
卷毛男严肃地告别遗体,收起了吊儿郎当。
又也许,他本就是个正经的人。
胖子其实是个姑娘。
宽宽的身躯抱着一同来的另一个女生,圆圆的眼睛红红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还有瘦高个,一个大男人哭得伤心欲绝,泣不成声,后悔当初没有更勇敢一些。
原来,他曾经真的很喜欢过代迁逾。
他们只是其中的几个角落。
在这个封闭的告别厅里,像这样的人堆还有很多。
代熄因没有融入任何一处。
但是听见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代迁逾和几个姐妹约好,要一起去其他城市旅游,她们制订了旅行计划,算好了请假时间,期待着出发的日子到来。
比如,代迁逾与逄悉十分恩爱,决定在今年年底要一个小孩,他们做好了备孕的各项检测,买好了婴儿必需品,期待家庭新成员的到来。
又比如,再过几个月就是代迁逾的同学聚会,再过几个月代迁逾就要升职,再过几个月代迁逾买给他的毕业礼物就能亮相,再过几个月代迁逾就要去国外看父母……
可是一切都没了。
未完,无续。
家里另外三个人这段时间来的如常因为葬礼的举行而破裂。
逄悉默默流泪,神情痛苦到失声;葛昭站都站不稳,在遗体告别时几乎昏厥;代群强忍着情绪,在上台之前不断地深呼吸,愣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这是一个头发不再纯黑的人年过半百后头一遭的崩溃。
为了仪式能够继续,殡仪馆的负责人不得不征求意见,要不要让他人代为开头。
代群捂着心口,用力地摆摆手。
这个中年男人,固执地想要亲力亲为与女儿有关的任何事。
“我是代群,是代迁逾的父亲。”
音响里,终于传来了代群的声音。
麦克风放大了一切细节,也放大了声音的抖动频率。
没人会在意。
“今天,大家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从各地来到这里,与我们一起,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参与告别仪式,悼念我不幸去世的女儿,送她最后一程,我谨代表全家向各位表示由衷的感谢。”
深深一鞠躬,他往后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加剧情绪。
百来字的悼念词,说不上多么文采斐然,却足以把一颗颗心来回碾磨。
人们接连上台,轮番致辞。
所有人都那么悲伤,所有人都那么痛苦。
只有代熄因一人似乎置身事外。
过于格格不入,他招来了几道不友善的目光。
仔细一看,又纷纷移开。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可没法对此做出什么解释。
这是代迁逾的葬礼,他失忆忘事,难道还要特地挑出来说个明白?在致辞的时候宣布?还是私底下一个个和人说清楚?
没有必要了。
说了又改变不了什么。
一个家庭,一横死一失忆,必然牵扯出前因后果,凶手尚未落网,不论听者有意还是无心的打抱不平,都会给代迁逾徒增不必要的是非。
走都走得不安生。
没有悲伤,不代表他没有情绪。
站在人群中,他被周边铺天盖地的悲痛压得喘不过气。
愧疚这把小刀轻轻地、慢慢地在身上刻画。
有人奇怪:“你是迁逾的弟弟,连致辞都不参与吗?”
一句话拉起闸门。
更多的目光落在身上:
“他就是迁逾最爱的弟弟啊。”
“他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是亲的吗?”
也许这些话更多的是困惑,可一句接着一句,落在耳中,就成了指责。
身上的小刀愈发锋利了,造成的口子也更深了。
疼痛从身上转移到了脑袋,他疼得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指责反增不减。
“亲生的还这个反应,没良心。”
“迁逾还对他那么好,白眼狼。”
没良心。
白眼狼。
没良心,白眼狼。
没良心白眼狼没良心白眼狼没良心白眼狼……
两根针刺痛耳蜗,刺穿耳道,他用力捂住耳朵。
再次睁眼,全场的人盯着他。
他们伸出手指齐刷刷地指向他,面容阴沉,声线冰冷。
不约而同地说:
“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
代熄因茫然地问,“是我的错吗?”
“就是你的错!”
几十张嘴巴一张一合,越来越大,从原本的大小变成了脑袋那么大,又继续扩大,直到比拟整个人的硕大。
它们切切地朝他逼近,“你没能为代迁逾做一件事,她受害的时候你没能保护她,她去世了,你连为她说说话,掉眼泪都做不到,你不配出现在这!”
不,这不是真的。
代熄因后退两步。
握紧拳头,骨头发出脆响,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别开眼试图把自己拉回现实。
可精神状态不理想的时候,大脑想要控制人容易,人想要夺回控制权,就没那么简单了。
身上的一道道伤口翕合,翕合,皮肉越撕越裂,越裂越大,变成了一张张嘴巴,嘴巴里是密密粒粒的牙齿,遍布全身上下,和愈发靠近的庞大嘴巴如出一辙对他控诉着:
“你甚至忘记了与她相关的一切!她那么爱你,你却视她为陌生人,代熄因!你根本对不起她!”
嘴巴里流出血来,滑腻的,粘稠的血。
浸染了眼球,浸湿了四肢和躯干,浸没了一整个人。
不是他。
是代迁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