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想着这些既令人忐忑又甜蜜。他本是来踏实工作的,可天寒地冻里,人总渴望温暖。
炉火的噼啪声和记忆中季玛低沉的嗓音让他昏昏欲睡。窗外的人声很快惊醒了他。
"领导同志此刻该在特备客房里酣睡,梦想着撰写汇报的汇报,而不是深更半夜在村里游荡。"
"见鬼的汇报。"那个让谢廖沙仍心存戒备的检查员笑着回答。万尼亚摇头时刘海晃动的影子投在窗帘上:"哎呀日兹涅夫斯基同志,政委可听不见这话......"
万尼亚异常温柔的语调里带着调侃。在吉洪面前,他像在扮演某个角色——惯常的尖刺不见了,那些掩饰真心的刻薄消失了,每个动作都如芭蕾般精准,声音和姿态透着刻意雕琢的优雅与脆弱。起初谢廖沙惊叹于这种转变(他自己就做不到),后来却渐渐恼火。万尼亚故意逗弄吉洪:假装偶遇,对所有人说话唯独忽略他,举止完全不像个共青团员。但这招对检查员奏效——他眯眼注视着万尼亚,仿佛在等待这副面具脱落,好看见那个忘情撸食堂肥猫(本该抓老鼠却被免费罐头喂胖)、为左琴科小说笑出眼泪(不顾米沙的嘘声)、为让索尼娅补觉而早起狂灌咖啡的真实灵魂。
"见过你们政委了,人不错。"吉洪的声音突然靠近窗户,飘来烟味——他们显然停在路边道别。"打赌他肯定赞同我。"
"不赌,"万尼亚生硬地回答,"上次打赌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
积雪发出门轴般的吱呀声,脚步声渐远。"五人组"的门锁咔哒轻响,万尼亚蹑手蹑脚进屋,被普里卢奇内新做的凳子绊到,低声咒骂着挂好皮袄,蹲在炉前伸手取暖。
他垂着头,炉火在凌乱的发梢跳跃,将金发镀得更亮。当肩膀突然颤抖时,谢廖沙清楚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泣。他佯装翻身,故意打鼾。虽然看不见万尼亚了,但仍能感觉到对方僵住倾听的动静。谢廖沙盯着火焰,努力让呼吸平稳。
"肺炎。"他暗想,"万尼亚对这位日兹涅夫斯基同志患上了肺炎:伴随高烧、胸痛和一系列并发症。"
季玛追求谢廖沙的手段堪称专业,连情场老手万尼亚都不得不服。科特科夫定的期限还剩两天,谢廖沙已经像电焊火花般,一听到走廊传来季玛的脚步声就整个人发亮。而季玛进门抖落棉袄上的雪,回以微笑的样子,让万尼亚牙酸不已。
他有点替谢廖沙难过:这男孩显然不只是凭一腔热血来到这片苦寒之地。"五人组"里谁没有秘密呢——尤尔-托利奇和他的信,米沙私藏的地下出版物和过于标准的发音,还有万尼亚自己显赫的家族背景。即便日渐开朗,谢廖沙身上仍带着某种隐秘的创伤,与人交谈时总小心翼翼。但对季玛,他投入的显然不止是少年人的懵懂爱恋。
万尼亚几次想找谢廖沙谈谈,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要么碰上满怀同情的米沙在场,要么谢廖沙和季玛散步归来时脸颊绯红、笑容灿烂,这时候提打赌的事无异于一记耳光。有时万尼亚自己也词穷。
"明天去看电影吗?"谢廖沙用下巴指了指行政处木板上的海报,上面预告着周五舞会前将放映《德尔苏·乌扎拉》。他们刚吃完早饭出来,显然周末无所事事的谢廖沙决定在万尼亚上班前缠着他。
"书更好看。"万尼亚别开脸嘟囔。他能想象舞会场景:季玛会整晚邀谢廖沙跳舞,向科特科夫证明自己赢了赌约。万尼亚实在不想亲眼目睹。
谢廖沙滑稽地皱皱鼻子,突然朝万尼亚身后望去:"您好啊,检查员同志。"他对吉洪始终带着轻蔑又警惕的态度。"您明天去看电影吗?"
吉洪端详着海报,目光在"舞会"二字上停留片刻,偷瞥万尼亚又迅速移开:"书更好看。"
这个异口同声的巧合让谢廖沙大笑起来,他拍拍万尼亚的肩膀朝行政处走去。
"去哪儿?"
"图书馆借书。"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万尼亚摊手。
"找他的少先队辅导员告状呗。"吉洪配合着他的语气。
"照他这德行,该找小队长才对。"
他们相视一笑,那种默契让万尼亚心头一颤。他清楚吉洪很快会结束检查工作,跳上返回列宁格勒的火车,再奔赴下一个工地。这个"永别"的念头令他胸口发疼。
"怎么了,扬科夫斯基同志?"注意到万尼亚神色变化的吉洪问道。万尼亚习惯性挺直腰板,甩开额前碎发:"没什么不能向科列斯尼科夫同志汇报的事。"
吉洪浑厚的笑声让万尼亚不自觉跟着微笑,尽管笑容勉强。他把手插进皮袄口袋,摸到那封迟迟未交的信件——对尤尔-托利奇他问心无愧(反正医生从不拆信),但谢廖沙或许正期待朋友的来信,想倾诉关于季玛的烦恼。
"我只是太累了。"万尼亚突然卸下伪装。吉洪关切地俯身,几乎要捧起他的脸,最终只是握住他的手。"你没发现吗?在这种小村庄里——"万尼亚指向空荡荡的广场,"人际关系比莫斯科或列宁格勒复杂百倍,令人精疲力竭。"
吉洪叹着气掏出里加"精英"香烟。他眯眼望着苍白的日轮,轻声道:"所以相遇虽短暂,却更耀眼,对吧万尼亚?"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万尼亚僵在原地。尽管周遭一切如常——古树、雪原、犬吠、伐木声——他却感到天旋地转。相识不到一周的吉洪,竟比相处五个月的工友甚至老熟人更懂他。这样的人(确切说是这个吉洪),他舍不得放手。
"是啊。"他哑声答道,掐灭烟头走向行政处,途中最后一次捏了捏吉洪的指尖。在空无一人的医务室,他将两封信放在尤尔-托利奇桌上——虽然医生不会拆谢廖沙的信,但万尼亚想表明:这个神秘笔友的身份,对他、或许对谢廖沙都不再是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