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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北境 ...

  •   永昌元年十月,许昌乐奉旨出使北境。

      使团规模不大,只有五十人,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老吴担任护卫统领,陆掌柜以随行女官的身份陪同——她懂北境语言,熟悉北境风俗,是不可或缺的帮手。

      临行前,赵倾恩亲自送到城外十里长亭。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一如五年前许昌乐离京时的景象。

      但这次,她们的身份不同了,心境也不同了。

      “这件披风,你带上。”赵倾恩将一件狐皮披风递给许昌乐,“北境苦寒,莫要冻着。”

      许昌乐接过披风,入手柔软温暖,边缘用金线绣着细密的云纹——这是皇帝才能用的规制。

      “陛下,这...”

      “朕说你能用,你就能用。”赵倾恩打断她,亲手为她系上披风带子,“记住,你不仅是朕的臣子,也是...朕最重要的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许昌乐心中一暖,握住她的手:“陛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两人又说了些话,直到日头偏西,才依依惜别。

      马车驶出很远,许昌乐回头,还能看见长亭里那个纤细的身影,一直站着,一直望着。

      “大人,该启程了。”老吴轻声提醒。

      许昌乐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走吧。”

      使团一路向北,过黄河,出雁门,进入北境草原。越往北,景色越荒凉。草原一望无际,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天空是那种灰蒙蒙的颜色,压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

      十日后,使团抵达狼牙部王庭。

      王庭建在一处河谷,毡帐如云,牛羊成群。中央最大的金帐前,竖着一杆狼头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呼延灼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身材魁梧,满面虬髯,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坐在虎皮椅上,看着走进来的许昌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大雍没人了吗?派个女人来?”他用生硬的汉语说,语气轻蔑。

      许昌乐不卑不亢,行了个北境礼节:“大雍使臣许昌乐,见过狼王。女人又如何?当年平阳公主率娘子军镇守边关,威震漠北;本朝太祖之母披甲上阵,助太祖定天下。可见巾帼不让须眉,古来有之。”

      呼延灼挑了挑眉,倒是对这个女子有了几分兴趣:“倒是牙尖嘴利。好,本王就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许昌乐取出国书,朗声道:“狼王所言密约,我朝陛下已核实。此约确为废帝赵珏私下所签,但赵珏乃篡位逆贼,其所签之约,自然无效。我朝陛下仁德,愿以金银布帛补偿狼王损失,但割地之事,绝无可能。”

      呼延灼冷笑:“金银布帛?本王不缺这些。北境三州,本王要定了!”

      “那狼王是执意要战了?”许昌乐神色不变,“狼王可曾想过,大雍刚经历内乱,确实虚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真开战,狼王纵能取胜,也要付出惨重代价。而那时,草原其他各部会作何想?他们会放过这个吞并狼牙部的机会吗?”

      这话戳中了呼延灼的痛处。草原各部弱肉强食,狼牙部虽强,但也不是没有对手。若与大雍两败俱伤,确实可能被其他部落渔翁得利。

      但他面上不显,依旧强硬:“你在威胁本王?”

      “不敢。”许昌乐道,“臣只是陈述事实。其实,狼王所求,不过是利益。割地能得利,通商也能得利。我朝陛下愿开放边市,降低关税,与狼牙部互通有无。如此一来,狼王可得实利,又不必损兵折将,岂不两全其美?”

      呼延灼沉默了。他确实更看重利益,割地是为了放牧,通商也是为了获取物资。若真能开放边市,确实比打仗划算。

      “空口无凭。”他说。

      “臣带来了条约草案。”许昌乐取出一卷文书,“请狼王过目。”

      呼延灼接过文书,仔细阅读。条约写得很详细:开放三个边市,降低三成关税,大雍以优惠价格收购狼牙部的皮毛、马匹,狼牙部则购买大雍的茶叶、丝绸、铁器...

      条件优厚,诚意十足。

      呼延灼看完,脸色缓和了不少:“这些条件,倒还算有诚意。但...本王还有一个要求。”

      “狼王请讲。”

      “和亲。”呼延灼盯着许昌乐,“本王要娶大雍公主,结秦晋之好。如此,方能保边境长久太平。”

      许昌乐心中一沉。大雍如今只有两位公主,一位是赵倾恩的妹妹,年方十二;另一位是赵珏的妹妹,如今在冷宫。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嫁到北境。

      “狼王,此事...恐难从命。”她谨慎地说,“我朝公主年幼,不宜远嫁。不如换一种方式:我朝可派皇室宗女,以公主礼出嫁,如何?”

      “宗女?”呼延灼嗤笑,“本王要的是真公主!若连这个要求都满足不了,还谈什么诚意?”

      谈判陷入僵局。

      许昌乐知道,呼延灼这是故意刁难。他要的不是公主,而是一个态度——一个臣服的态度。

      但她不能退。一旦退了,大雍的尊严就没了。

      “狼王,”她缓缓开口,“和亲之事,关乎皇室体面,臣做不了主。不如这样:臣派人快马回京请示陛下,狼王也再考虑考虑条约内容。十日后,我们再谈。”

      这是缓兵之计。呼延灼也明白,但他也需要时间权衡利弊,便点头同意了。

      许昌乐回到使团驻地,立即写信回京,详述谈判经过。她在信末写道:“呼延灼志不在战,而在利。和亲之求,实为试探。臣以为,可许以重利,但不可失国体。若不得已...臣愿以身代之。”

      这最后一句话,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信送走后,许昌乐开始暗中活动。她让陆掌柜带着礼物,拜访狼牙部的贵族、将领,了解各部态度;又让老吴带人侦察王庭周围的兵力部署、地形地貌。

      几日后,陆掌柜带回一个重要消息:“大人,狼牙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呼延灼的弟弟呼延烈,一直不服兄长,暗中积蓄力量,想取而代之。还有几个小部落首领,对呼延灼的专横也很不满。”

      许昌乐眼睛一亮:“可有接触的可能?”

      “有。”陆掌柜压低声音,“呼延烈的妻子是汉人,懂汉语,对中原文化很向往。她私下表示,若能得大雍支持,呼延烈愿意与朝廷交好。”

      “好!”许昌乐当即决定,“安排我与呼延烈见面,要秘密。”

      当夜,在王庭外的一处偏僻毡帐,许昌乐见到了呼延烈。

      呼延烈三十多岁,比兄长清瘦些,眼神精明。他的妻子王氏是个温婉的汉家女子,在一旁充当翻译。

      “许大人,久仰。”呼延烈行了个汉礼,“大人以一介女子之身出使北境,胆识过人,在下佩服。”

      许昌乐还礼:“二王子客气。本官此来,是为两国和平。但狼王执意和亲,实乃强人所难。”

      呼延烈苦笑:“兄长就是这个脾气,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不过...”他顿了顿,“若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等我掌权,定与贵国永结盟好,绝不为难。”

      “二王子想要什么?”

      “兵力,物资,还有...大义名分。”呼延烈直言不讳,“兄长这些年穷兵黩武,各部早已不满。只要贵国愿意支持,我振臂一呼,必有人响应。”

      许昌乐沉思片刻:“此事关系重大,本官需请示陛下。但在那之前,二王子可否先做一件事?”

      “何事?”

      “拖延时间。”许昌乐道,“让狼王暂时不要动兵,为本官争取回旋余地。”

      呼延烈点头:“这个不难。我会联络各部首领,联名上书,说冬季将至,不宜用兵。兄长再强势,也不能不顾所有人的意见。”

      “如此甚好。”许昌乐举杯,“那本官就以茶代酒,预祝二王子...心想事成。”

      两人密谈至深夜,达成初步协议。许昌乐答应支持呼延烈夺权,呼延烈则承诺掌权后与大雍修好,永不犯边。

      回到驻地,许昌乐立即写信向赵倾恩汇报。她在信中详细分析了狼牙部的内部矛盾,提出了“以夷制夷”的策略。

      信送走后,她独自站在帐外,望着南方的天空。北境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河璀璨,却冷得刺骨。

      她想起赵倾恩,想起京城,想起那些还在等着她回去的人。

      “陛下,”她轻声自语,“臣一定会把和平带回去,一定。”

      寒风吹过,卷起她的披风。那件狐皮披风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赵倾恩温柔的目光。

      十日期限很快到了。第二次谈判,气氛比第一次更加紧张。

      呼延灼的态度异常强硬:“十日期限已到,本王的耐心有限。要么嫁公主,要么开战,你们选!”

      许昌乐神色平静:“狼王,臣接到陛下旨意。公主年幼,确实不宜远嫁。但陛下愿以十倍聘礼补偿,并封狼王为‘顺义王’,世袭罔替。此等殊荣,前所未有。”

      “顺义王?”呼延灼冷笑,“本王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虚名!”

      “那狼王要的,究竟是什么?”许昌乐直视他,“真是公主吗?还是...一个向草原各部炫耀的资本?”

      呼延灼脸色一变。

      许昌乐继续道:“狼王可知,如今草原各部都在看着狼牙部。若狼王执意开战,无论胜败,狼牙部都将元气大伤。到那时,虎视眈眈的,可就不止大雍了。”

      这话说得很重,几乎是明示了。呼延灼眯起眼睛:“你在威胁本王?”

      “臣不敢。”许昌乐道,“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其实,狼王何必执着于公主?大雍愿与狼牙部结盟,开放边市,互通有无。狼王可得实利,又不必损兵折将,还能得‘顺义王’的封号,在草原各部面前扬眉吐气。此乃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呼延灼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许昌乐说得有道理。开战风险太大,结盟确实更划算。只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就在这时,一名将领匆匆进帐,在呼延灼耳边低语几句。呼延灼脸色大变,猛地站起:“什么?各部首领联名上书,反对用兵?”

      他看向许昌乐,眼中满是怒火:“是你搞的鬼?”

      许昌乐坦然道:“臣只是将利害关系告知各位首领。如何选择,是他们自己的事。”

      呼延灼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大笑:“好!好一个许昌乐!本王小看你了!”他重新坐下,“既然各部都反对,本王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和亲之事...可以再议。但条约内容,要改。”

      “狼王请讲。”

      “边市要开五个,关税降五成,每年大雍需赠本王丝绸万匹、茶叶千斤、瓷器百件。”呼延灼狮子大开口。

      许昌乐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狼王的要求,臣会如实禀报陛下。但在那之前,狼王可否先撤去边境兵马,以示诚意?”

      “你先答应本王的条件,本王就撤兵。”

      “那请狼王先撤兵三十里,以示诚意。待臣禀明陛下,定给狼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呼延灼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挥了挥手:“好,就依你。但本王只等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无答复,本王就亲率铁骑,踏平边关!”

      谈判暂告一段落。虽未完全达成协议,但至少争取到了时间。

      许昌乐回到驻地,立即召集使团成员:“立即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启程回京。老吴,你带一队人先行,沿途注意安全。陆掌柜,你留下来,继续与呼延烈保持联系。”

      “大人,您呢?”老吴问。

      “我随后出发。”许昌乐道,“还有些事要安排。”

      当夜,许昌乐秘密会见了呼延烈。两人在月光下的草原漫步,看似闲谈,实则句句机锋。

      “二王子,本官明日便要回京了。”许昌乐道,“临行前,有一事相托。”

      “大人请讲。”

      “狼王性情多疑,若他改变主意,恐怕等不到一个月就会动手。”许昌乐压低声音,“届时,还请二王子务必稳住各部,拖延时间。待本官回京奏明陛下,定会全力支持二王子。”

      呼延烈点头:“大人放心。我会联络各部首领,联名劝阻兄长。只是...”他顿了顿,“贵国能给我的支持,具体是什么?”

      “兵力三千,粮草五万石,军械五千套。”许昌乐道,“此外,陛下会下旨,册封二王子为狼牙部大汗,承认你的正统地位。”

      呼延烈眼睛一亮:“当真?”

      “君无戏言。”许昌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赵倾恩给她的那枚鸳鸯佩,“此乃陛下信物。二王子可凭此物,与边关守将联系。他们见到此物,如见陛下。”

      呼延烈郑重接过玉佩:“好!有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月上中天,方才分别。

      许昌乐回到帐中,却毫无睡意。她铺开纸笔,开始给赵倾恩写信。这封信,她写了很久,写得很细。不仅汇报了谈判结果,分析了北境局势,还写了许多私心话——那些在朝堂上不能说,在众人面前不能表露的牵挂与思念。

      “...北境寒夜,星河如练。臣常独立帐外,南望京城,思及陛下,心如暖阳。陛下所赠披风,臣时刻不离身,如陛下相伴左右。此间事了,臣定速归,再与陛下共商国是,共赏秋月...”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一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她拭去泪,继续写道:“臣知前路多艰,但请陛下宽心。有陛下在朝,臣在外便无所惧。惟愿陛下保重龙体,勿以臣为念。待臣归来,再与陛下细说北境风物...”

      信写罢,她用火漆封好,交给最信任的信使:“此信务必亲手交到陛下手中,不得经第二人之手。”

      “大人放心,小人誓死送达。”

      次日清晨,使团启程回京。许昌乐站在车辕上,回望狼牙部王庭。朝阳初升,给草原镀上一层金色。远处的金帐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那杆狼头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人,该走了。”老吴轻声提醒。

      许昌乐收回目光,钻进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紧迫。许昌乐知道,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问。一个月内,必须说服赵倾恩同意条约,必须调集物资支持呼延烈,必须做好应对北境生变的万全准备。

      马车在草原上疾驰,扬起一路烟尘。许昌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中却一刻不停地运转。

      她想起朝中那些反对新政的老臣,想起江南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想起边境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所有这些,都需要她一一应对。

      但她不觉得累。因为知道,在京城,有一个人在等她,在支持她,在和她并肩作战。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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