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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归来 ...

  •   回京的路走了整整三个月。

      不是路程真有那么远,而是老吴安排的路线迂回曲折。他们先向西进入蜀地,沿着茶马古道走了半个月,然后折向北,过秦岭,入关中,再向东绕道洛阳,最后才从南面逼近京城。

      这一路上,许昌乐见识了老吴的本事。这个脸上带疤、看似粗豪的汉子,实际上心细如发。每到一个城镇,他都能找到最不起眼的客栈,安排最安全的房间;每过一道关卡,他都能和守军称兄道弟,几句话就免了查验;每遇到可疑的跟踪者,他总能在对方察觉之前就摆脱掉。

      更让许昌乐惊讶的是,这条看似随意的路线上,每隔三五天就会有一支“偶遇”的商队加入,同行一段后又分开。这些商队看似互不相识,但许昌乐观察到,他们之间有一套隐秘的联络信号——马鞭挥动的次数,货箱摆放的顺序,甚至商队旗帜飘扬的角度,都传递着信息。

      “这些都是国师的人?”有一天夜里宿营时,许昌乐问老吴。

      篝火映照着老吴的脸,那道疤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有些是,有些不是。许大人,这世上有种东西叫‘道义’,不是所有人都认钱,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权。”

      许昌乐明白了。周治沿经营多年,不仅在朝堂有势力,在江湖也有布局。这些商队,这些镖师,这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江湖人,构成了另一张网——一张朝堂诸公看不见,却无所不在的网。

      三个月里,他们遭遇了四次袭击。

      第一次在蜀道,一伙山贼拦路。老吴没动手,只亮出了一面黑色的小旗,山贼头目脸色大变,立刻带人退去。事后老吴说,那面旗代表的是蜀中唐门——江湖上最不好惹的用毒世家。

      第二次在秦岭,夜里营地被黑衣人包围。那夜许昌乐见识了老吴真正的身手——一把朴刀舞得水泼不进,三个黑衣人倒在他刀下,其余人见势不妙,仓皇退走。许昌乐检查尸体,发现黑衣人后颈都有同样的刺青:一只展开翅膀的蝙蝠。

      “五毒教的蝙蝠堂。”老吴面色凝重,“专门干暗杀勾当。五皇子连江湖邪教都搭上了线,所图不小。”

      第三次在洛阳城外,一场“意外”的车祸。他们的马车与一辆运粮车相撞,粮袋破裂,白色的粉末漫天飞扬。老吴反应极快,拉着许昌乐跳车滚入路旁水沟。后来证实,那些白色粉末里掺了石灰,若是吸入口鼻,轻则灼伤,重则失明。

      第四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就在京城百里外的清河渡口。那日渡船行至河心,船底突然漏水,同时两岸芦苇丛中射出数十支箭矢。许昌乐不会水,老吴一手持刀格挡箭矢,一手拉着她跳河。河水冰冷刺骨,许昌乐几欲窒息时,另一艘小船从下游急速驶来,船上的人抛出绳索,将他们拉上船。

      救他们的是个女子,三十岁上下,一身劲装,眉眼英气。她自称姓陆,是听竹轩的掌柜。

      “柳先生算到你们今日有难,让我来接应。”陆掌柜递给许昌乐干衣服,又递上一碗姜汤,“许大人受苦了。再有一天路程就到京城了。”

      许昌乐接过姜汤,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冷。她看着陆掌柜:“渡口的袭击,是最后一波了吗?”

      陆掌柜笑了,笑容里有刀锋般的冷意:“恐怕只是开始。许大人,您回京的消息,有些人比国师和殿下知道的还早。”

      “五皇子?”

      “不止。”陆掌柜压低声音,“宫里那位淑妃娘娘,三个月前就开始在陛下耳边吹风,说国师举荐自家侄儿入朝,有结党营私之嫌。陛下虽然病着,但还没糊涂,只回了句‘周爱卿忠心可鉴’。淑妃碰了钉子,转而开始调查您这个‘周安’的底细。”

      许昌乐心中一紧:“她查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陆掌柜说,“国师安排得很周密,江南那边的人证物证都齐全。但淑妃娘家的势力在江南盘根错节,时间长了,难保不出纰漏。所以国师的意思是,您入京后要低调,先在礼部那个闲职上待着,不要急于动作。”

      许昌乐点头。这个道理她懂——潜龙在渊,待时而动。

      渡船靠岸时,天色已近黄昏。许昌乐换上了陆掌柜准备的文士衫,戴上方巾,对着河水照了照。水中的倒影是个清秀的年轻人,面色略显苍白,眉眼间有书卷气,但仔细看,那双眼睛深处藏着锐利的光——那是五年县令生涯磨砺出来的洞察力,是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警惕性。

      “周安。”她对着水中的倒影轻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周安。”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

      高耸的城墙,熙攘的街道,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刚出炉的烧饼香,胭脂水粉的甜腻,马粪的骚臭,还有远处皇宫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这一切熟悉又陌生,许昌乐坐在马车里,透过帘缝看着街景,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五年了,街市似乎更繁华了些,多了些新铺面,少了些老招牌。但那些深巷里的小酒馆还在,那些街角的算命摊还在,甚至连西市那家卖糖人的老头,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背更驼了,白发更多了。

      马车没有走正街,而是在小巷中穿行。陆掌柜亲自驾车,她对京城的小道熟悉得像自己手掌的纹路,七拐八绕,避开了所有热闹的街市,最后停在一座僻静的宅院前。

      宅院不大,两进院子,门脸朴素,只在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上书“静园”二字。笔迹清隽,许昌乐认得,是周治沿的字。

      “这是国师为您准备的住处。”陆掌柜下车开门,“左边隔壁住着个告老的翰林,右边是户部一个主事,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不会多事。后院有暗门通向隔壁巷子,若有急事,可从那里脱身。”

      许昌乐走进院子。前院种着几丛翠竹,一张石桌,四个石凳,简朴但雅致。正房三间,中间是客厅,东间书房,西间卧室。书房里书架已经摆满,许昌乐随手抽出一本,是《礼记正义》,翻开扉页,有批注的痕迹,笔迹竟模仿了她的风格。

      “国师说,您既然扮作读书人,书房就得像个样子。”陆掌柜跟进来,“这些书都是从各处搜罗来的旧书,批注是请人做的,就算有人来查,也看不出破绽。”

      许昌乐心中暗叹周治沿的心思缜密。这个人能在朝堂沉浮三十年不倒,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安顿下来已是傍晚。陆掌柜做了几个小菜,两人在石桌旁简单用了晚饭。饭后陆掌柜告辞,说明日再来带许昌乐去礼部报到。

      许昌乐独自坐在书房里,点起一盏灯。窗外月色正好,银辉洒在竹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忽然想起临川的雨夜,想起那封密信,想起信末尾那句“待尘埃落定,盼能再与你共赏上元灯火”。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里贴身藏着那枚竹叶玉牌,还有另一件东西:一块素色手帕,边缘绣着小小的并蒂莲。那是五年前离京时,赵倾恩派人追出城门送给她的。送帕的小太监说:“殿下说,南方湿热,让大人多擦汗,莫要着了风寒。”

      五年了,手帕已经洗得发白,绣线也有些褪色,但她一直带在身边。

      “殿下...”许昌乐轻声自语,“我回来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叩门声。三长两短,停顿,再两短三长。

      许昌乐心中一凛——这是柳文渊教她的暗号。她起身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故人。”门外是个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许昌乐听出来了。

      她的手有些发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月光如水,倾泻在门口那道身影上。赵倾恩一身素色常服,外罩深青色斗篷,兜帽已经放下,露出一张清减了许多却依然明艳的脸。她只带了一名侍女,那侍女站在几步外的阴影里,警惕地环顾四周。

      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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