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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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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倾恩带来的名单上,列出了二十七个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官职、立场、可用程度,以及一些简短的备注。
许昌乐仔细看着,心中暗暗吃惊。她没想到,赵倾恩这五年在宫中,竟暗中经营了如此庞大的人脉网。这二十七人,有六部尚书中的两位,有九寺五监的主官,有禁军将领,有御史台言官,甚至还有太医院的御医。
“礼部尚书秦牧,国师的人,可用。”赵倾恩指着第一个名字,“但他性格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必须让他看到切实的胜算,才会全力支持。”
“吏部侍郎李文山,受过母后救命之恩,可靠。”她的手指移到下一个名字,“但他为人耿直,不懂变通,可用作清流领袖,不可让他参与密谋。”
“御史大夫刘承...”许昌乐的目光停在这个名字上,“他与五皇子有怨?”
“三年前,刘承弹劾五皇子纵容家奴强占民田,证据确凿,却被父皇压下了。”赵倾恩冷笑,“五皇子事后报复,将刘承的儿子派往苦寒之地为官,去年冬天,那孩子感染风寒,不治身亡。刘承从此与五皇子势不两立。”
许昌乐心中凛然。这些朝堂争斗的背后,竟是一条条人命。
名单继续往下看。户部右侍郎张明远,因漕运亏空案被五皇子推出来顶罪,怀恨在心;兵部郎中陈子云,是许昌乐父亲的旧部,对许镇国战死一事心存疑窦,一直在暗中调查;太医院副院正孙思邈(与药王同名,但无血缘),因不肯配合淑妃在陛下药中动手脚,被排挤打压...
每一个人名背后,都是一段恩怨,一个故事。
“这些人,殿下都接触过?”许昌乐问。
“有些直接接触过,有些是通过中间人。”赵倾恩说,“我不敢动作太大,怕打草惊蛇。这名单上的人,只有三分之一明确表示愿意支持我,其余还在观望。”
许昌乐点头。这是正常的,夺嫡之争凶险万分,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轻易站队。
“五皇子那边呢?”她问,“他的人马应该更庞大。”
赵倾恩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这一张更长,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这是他明面上拉拢的人。户部尚书、兵部侍郎、禁军副统领孙继海...这些都是摆在台面上的。暗地里还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许昌乐接过名单,快速扫过。她的记忆力极好,几乎过目不忘。这些名字、官职、关系,很快就在她脑海中形成一张网——一张与赵倾恩那张网相对立的网。
“殿下可注意到,”她指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这些人有个共同点。”
赵倾恩凑近看:“什么?”
“他们都与江南有联系。”许昌乐说,“户部尚书李崇是苏州人,兵部侍郎王振的夫人是扬州盐商之女,孙继海的姐姐嫁给了杭州织造...五皇子在江南购置大量田产,这些田产需要有人管理,需要地方官员配合,更需要朝中有人为他打掩护。”
赵倾恩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可以从江南入手,查他购置田产的真正用途?”
“不止。”许昌乐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开始勾画,“殿下请看。五皇子在江南购置的地产,我临行前特意查过,大多位于三个区域:一是长江沿岸的码头,二是南北官道的枢纽,三是几处易守难攻的山隘。”
她在纸上画出简略的地图,标出这些位置:“若是寻常置产,为何专挑这些地方?这些码头,可以停靠大型船只;这些枢纽,可以快速调兵;这些山隘,可以屯兵储粮。五皇子所谋,绝不是简单的夺嫡。”
赵倾恩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你是说...他可能准备武力夺位?”
“与北境勾结,囤积兵器火药,在战略要地置产...”许昌乐放下笔,“殿下,这不是夺嫡,这是谋反。而且是大规模的、有外援的谋反。”
书房里的空气凝固了。烛火跳了一下,爆出一个灯花,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许久,赵倾恩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既如此,我们也不能只准备文斗了。”
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手伸向最高的一层,摸索片刻,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木盒没有上漆,木质本身的纹理清晰可见,看起来普通,但许昌乐注意到盒盖边缘有细密的接缝——那是机关盒。
赵倾恩在盒盖某处按了三下,又向左旋转半圈,盒盖“咔哒”一声弹开。里面铺着红色丝绒,丝绒上,躺着一枚虎符。
许昌乐倒吸一口凉气。
虎符,调兵之符。一分为二,一半在皇帝手中,一半在将领手中。两符合一,方可调兵。而赵倾恩手中的这枚,是完整的——这意味着,她手握的,是一支完全听命于她的军队。
“这是...”许昌乐的声音有些干涩。
“母后留下的。”赵倾恩抚摸着虎符上雕刻的虎头,眼神悠远,“母后临终前,将这个交给我,说:‘恩儿,你父皇仁厚,但有时仁厚便是软弱。这深宫之中,人心难测,你需有自保之力。’那时我十二岁,不懂母后话中深意。如今才明白,母后早已看透了这一切。”
许昌乐看着那枚虎符。青铜铸造,因常年摩挲而泛着温润的光泽,虎头的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红宝石,在烛光下如血般鲜艳。
“这支军队有多少人?”她问。
“三千。”赵倾恩说,“驻扎在京西三十里的黑风寨,名义上是剿匪的官兵,实际是母后娘家——镇北侯府的私兵。领兵的叫秦岳,是母后的堂侄,我的表哥,绝对可靠。”
三千人。不多,但若是用得巧妙,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
“除了这支军队,”赵倾恩合上木盒,“我还有另一张牌。”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吹动了书页,也吹动了她的发丝。她指向皇宫的方向:“禁军。”
许昌乐心中一动:“陈锋?”
“不止陈锋。”赵倾恩说,“禁军三万人,分五营。中营统领是父皇的人,但年事已高,基本不管事。东营、西营统领态度暧昧,南营统领孙继海是淑妃的人,北营统领...”她顿了顿,“北营统领赵铁,是我的人。”
许昌乐惊讶地看着她。禁军北营统领赵铁,她记得这个人。出身寒微,凭军功一步步爬上来,性格刚直,不结党不营私,在朝中口碑极好。没想到,这样的人竟会效忠长公主。
“三年前,赵铁的母亲重病,需要千年人参续命。”赵倾恩解释,“他家境贫寒,买不起。我无意中得知,让陈锋以他的名义送去。赵铁后来查到我这里,跪在我面前说:‘殿下大恩,铁此生难报,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许昌乐心中感慨。这就是赵倾恩,总是在不经意间种下善因,而终有一天,这些善因会结成善果。
“所以我们现在有,”她总结道,“朝中二十七位官员的支持,禁军北营五千人,黑风寨三千私兵,还有国师在江湖上的势力。”
“还不够。”赵倾恩摇头,“五皇子有户部、兵部的支持,有禁军南营,有江南的财力,还有北境的外援。我们的胜算,不到三成。”
许昌乐沉默。确实,账面上的实力对比悬殊。但...
“殿下,夺嫡之争,比的不是谁的人多,而是谁看得远,算得准,下手狠。”她缓缓说,“五皇子有优势,但也有弱点。”
“什么弱点?”
“第一,他通敌卖国,这是最大的把柄。一旦证据确凿,他便是全民公敌。”许昌乐竖起一根手指,“第二,他心急。囤积兵器、购置地产、拉拢朝臣...动作太大,必然留下痕迹。我们只需要找到一处破绽,就能撕开整个口子。”
“第三,”她竖起第三根手指,“他轻敌。在他眼中,殿下是深宫女子,不懂权谋,不足为惧。国师是方外之人,不问政事。而我...一个被贬五年的芝麻官,更是不值一提。轻敌,便是取死之道。”
赵倾恩的眼睛亮起来。许昌乐的分析,像一柄利剑,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许昌乐铺开一张新的纸,开始书写计划,“第一,暗中收集五皇子通敌卖国的证据。重点查三个方面:他与北境来往的书信,他囤积的北境兵器,还有他在江南购置地产的真正用途。”
“第二,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名单上这二十七人,要逐个接触,许以利益,晓以大义,务必让他们坚定站在我们这边。”
“第三,做好最坏的准备。”她的笔停在这里,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万一事情败露,万一五皇子狗急跳墙,我们要有自保和反击的能力。禁军北营和黑风寨的兵力,要暗中调动,做好随时入京的准备。”
赵倾恩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渐渐有了底。这五年来,她一个人在深宫筹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夜都辗转难眠。如今许昌乐回来了,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还有一件事。”许昌乐抬起头,眼神凝重,“陛下那边...必须保住陛下的性命。只要陛下还在,五皇子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御医,时刻监控陛下的身体状况,确保淑妃不能再在汤药中动手脚。”
赵倾恩点头:“太医院副院正孙思邈可用。他医术高明,为人正直,因不肯同流合污被排挤,对淑妃和五皇子早有不满。”
“那就想办法让他负责陛下的龙体。”许昌乐说,“另外,陛下寝宫的侍卫也要换成我们的人。陈锋那边,能安排吗?”
“可以。”赵倾恩说,“陈锋在禁军多年,有一批生死兄弟。我让他暗中挑选二十个绝对可靠的,以加强守卫的名义调入寝宫。”
计划一条条列出来,局势渐渐清晰。虽然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她们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赵倾恩站起身:“我该回宫了。天亮后人多眼杂,不便久留。”
许昌乐也站起来:“殿下路上小心。”
赵倾恩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温润,雕成一对交颈鸳鸯的图案,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母后留给我的。”她将玉佩放入许昌乐手中,“她说,要赠给最重要的人。我珍藏了二十年,今日...交给你。”
许昌乐握着玉佩,那上面还残留着赵倾恩的体温。她知道这枚玉佩的分量——这不是普通的信物,这是承诺,是托付,是赵倾恩将她视为“最重要的人”的证明。
“殿下珍重。”她郑重地说。
“你也是。”赵倾恩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推门而出。
侍女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她出来,立刻为她披上斗篷,戴上兜帽。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许昌乐站在门口,直到那个身影完全看不见。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手指摩挲着那对鸳鸯。晨光熹微,玉佩在她的掌心泛着温润的光,就像赵倾恩的眼睛。
她将玉佩贴身收好,转身回到书房。桌上还摊着她们刚才制定的计划,墨迹未干。许昌乐坐下来,将计划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然后将纸凑到烛火上。
火焰吞噬了纸张,吞噬了那些惊心动魄的谋划。灰烬落在砚台里,像一场黑色的雪。
许昌乐重新铺纸,提笔,写下两个字:“周安”。
从今天起,她就是周安,礼部从六品主事,国师周治沿的远房侄儿。她要在这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开始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而这场战争的赌注,是大雍的江山,是赵倾恩的性命,也是她自己压抑了二十年的、终于敢于承认的感情。
窗外的天色完全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许昌乐吹灭蜡烛,走到院中。晨雾正在散去,竹叶上挂着露珠,在晨光中晶莹剔透。她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冰凉,清新,带着希望的味道。
“倾恩,”她轻声说,这一次叫的是名字,“等着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