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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百草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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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第五天，茸鹅终于第一次踏出了九太子庭院。虽然只是到距离院子半里地的灵鸽笼看看有没有从家里寄来的信，但走出这座令人压抑的小院的那一刻，茸鹅顿觉神清气爽。天界不同于下界，天上没有云，也看不见太阳，四处都是清明的灵光。她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小跑两步来到灵鸽笼，踮起脚仔细查看有没有从灵草族寄来的信件。
可她找了五遍也没有找到，只能接受没有信件的现实。
临走的时候，弟弟明明承诺过，一定会经常给她写信的。也许是弟弟弄错了地址？又或许是父王新丧、哥哥加冕等一系列事务过于繁忙，实在抽不出闲暇？如今收不到任何消息，她只能暗自祈祷，希望家人一切平安。
她失魂落魄地准备回去，一转身，却看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她的夫君，此刻正站在她来时的路上，一只手提着两个酒坛，穿得跟乌鸦一样黑，一点也没有新婚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茸鹅甚至以为他要去参加他岳父的葬礼了。她原本恨不得永远都不要见到他，但如今他突然出现，她才发现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自己也并没有那么抗拒。
“灵草族新王，”他向她走过来，手上的酒坛叮叮当当，这声音伴着他的话语直接钻进了她的心里，“也就是你的哥哥，昨日正式加冕，今日送来了文书。他们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这话对茸鹅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但她还是觉得他恐怕是来看她笑话的，想要径直走开。但他却拉住了她，接着说：
“我来是跟你道别的。我要去人间办事，可能要去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我知道你并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夫君，但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这段时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茸鹅看都没看他一眼，准备继续往前走。
可他又拉住了她：“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茸鹅终于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眸。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柄黑乎乎的钥匙，继续说道：“听闻灵草族人喜欢钻研岐黄之术，夫人更是个中翘楚，正好与我的母妃志趣相投。我母妃虽然已经过世许久，但她生前曾亲手缔造了一处医馆，作为她平时修习炼药的场所，也在天界救治过不少病人。此地名为百草馆，里面有很多医书，还有不少草药，只是多年没人打理，不知是否还保留药性。如果你有意，可以去看看。这是百草馆的钥匙，就在庭院东侧，很好找，你去便知道了。”
茸鹅曾听说过这位无缘相见的柏灵天妃，因她也是异族，而且下场颇为凄惨，茸鹅对她有些同情。听到辰巳让她去柏灵天妃曾经呆过的地方看看，她实为动容，但还是迟疑地盯着钥匙，说道：“可我在天界不能随意走动。”
茸鹅是作为质子公主嫁入天界的，与罗浮待遇相同，无论去往天界何处，都要获得天帝的准许。辰巳解释道：“此地无人看管，与庭院相距不足一里，无妨。”
如此，茸鹅才把钥匙接了过去。
辰巳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虽为名义上的灵草族质子，但毕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天界的九太子妃，我以后会找机会让天帝解除你的禁足。”
那一瞬间，茸鹅觉得这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她再次抬头对上他的眼神，竟觉得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可是他一拂袖，露出镌刻着龙纹的腰带，她便又想起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这仇恨，别说是一把钥匙，就算用他的命来抵，也得让他死去活来几万次才行。
仇人的诺言是能轻信的么？
话虽如此，可是第二天，茸鹅就带着泛溪来到了百草馆。
“哇，好香！”还未踏入院门，泛溪就忍不住喊道。
那香味是来自门口的一株硕大的重瓣曼陀罗。茸鹅从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一树花，不仅树大根粗，花也开得十分大气，每一个花冠都像一个少女旋转的裙摆，若不是因为有毒，茸鹅真想把整个头都伸到花冠里去。她正这么想着，泛溪这个傻丫头真的冲着最艳丽的那个花冠探头探脑去了，吓得她赶紧把人拉走。
这百草馆并不像辰巳说的那样无人打理，反倒是一切都井井有条，院子里几乎没有杂草，只是门口那株曼陀罗有点过于恣意生长了。院内是一座三层小楼，里面的陈设年代久了，光泽暗淡，却纤尘不染。茸鹅慢慢地拾阶而上，每一层都别有洞天。第一层大多是一些已配好的草药，上面用娟秀的字迹记录着药的名字，大多数茸鹅都未曾听闻，许是柏灵天妃的自创。这一层还有许多桌椅用具等，应作问诊之用，墙壁上还挂着一些水墨画，画的是银色沙滩和云海，沙滩深处还有一棵高大的红柳。据茸鹅所知，人间不可能有这样缥缈孤绝的胜景，这应当是天界的景象。
二层是煮药的地方，从捣药罐、戥子到砂锅瓦罐，样样齐全，安静乖巧地罗列端坐着，仿佛在等待茸鹅的到访。三层则是藏书阁，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医书。书这种东西，对于不懂的人就是一堆废纸，而对于懂行的人，却不亚于千金难买的宝库。从此以后，茸鹅每日在这座宝库里流连，终于短暂地忘记了家仇国恨。
茸鹅还在三层发现了柏灵天妃的手记。
柏灵天妃多年潜心钻研，手记也积累了密密麻麻的好几大本。而且可能是时常遇到突发病例的缘故，她的记录并不连贯，而是东一榔锤西一棒头，让人阅读起来十分吃力。可茸鹅也不知为什么，竟一本一本都看下来了。她有时会记录一些有趣的内容，比如“附子，味辛辣，误食泪如雨下，不可再食”，还有“甲一（病人的编号）相貌骇人，声大如牛，遂不予‘望闻问’，直取‘切’尔”。看着这些文字，柏灵天妃的音容笑貌逐渐浮现，茸鹅虽然从未见过她，但好像已经很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传闻柏灵天妃是蛇族的医女，医术十分高超，天帝重病时曾被传召上天界为天帝诊病，后来不仅把天帝的病治好了，还留了下来，此事曾被传为一段佳话。后来，有很多人间的女人想要像她一样一步登天，天帝不胜其扰，连带着连她也冷落了。天帝拥有许多外族的妃子，通常都是外族进献来的，但她们与龙族血统相差太远，从未有人给天帝留下子嗣，就算生下孩子也很快就会夭折。可能因为龙族和蛇族原本就同宗同源，柏灵天妃所生的太子不仅没有夭折，如今还长成了天界唯一一位掌握冥谛火的神君。
虽说九太子有此大成后，柏灵天妃仅仅活了十年就去世了，可她若是在黄泉之下得知她的儿子泽临神君这些年平步青云，杀的人却远远比她救过的人多，究竟是会欢喜欣慰呢，还是会痛心疾首？
外界传言说柏灵天妃由于失去了天帝的宠幸，常年积郁，感染风寒之后身体便江河日下，气血阻塞，虚弱而亡，但茸鹅从她的手记看来，天妃并不是会这样积郁成疾的人。因为她有自己的事业，有仰仗她的病人，还有一个儿子……
茸鹅终于开始好奇，他和母亲的相处，究竟是怎样的呢？
柏灵天妃病了五十余年，但即使是在她生病的日子里，也鲜少见到她为自己调理身体的记载。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寻找青壮年人的滋阴补阳之法，还亲自试药。不知她这时究竟是碰上了什么重要的病人，还是为了身边的某位亲人？
手记戛然而止，最后一页天妃的叙述如往常一样平静，还有很多未尽的话，好像明天还会继续写似的。茸鹅意犹未尽地合上手记，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必定会一遍遍地反复翻看。
茸鹅沉溺在这里，此后十日，日日都来。直到第十一日，福延夫人召见，茸鹅才没有前去百草馆。
福延夫人是辰巳的祖母，茸鹅在婚宴上见过这个老人，当时就觉得她面容和善，今日一见，果然和颜悦色，令她想起自己的祖母。
祖母在战争还未结束时就去世了，距今已有百年。一百年过去，祖母的容貌在茸鹅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但她始终记得那一夜的凝神香。福延夫人也爱点香，虽然与灵草族特有的凝神香不是一个味道，但也令人心安。
与她一起去面见福延夫人的还有二太子妃，二太子妃是北莽军统领、玄武将军、千耀神君成昭的女儿，也是将门之后，性格直爽，与她脾气相投，相谈甚欢。说来也怪，天帝家的男人穷兵黩武血债累累，而女人反倒都善良和蔼，也不知他们怎能有如此福气。
时至今日，茸鹅才总算在天界，这个她可能会待到地老天荒的地方，寻找到了一丝归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