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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求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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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濯枝在裁缝店为江愆定制好的西装做好了送到了小公馆。
他为江愆选了一身黑色,一身藏蓝色。也为自己选了两件青色的长衫。
黑色的那套泛着低调的光泽,优雅贵气,穿上可能更像是在十里洋场游刃有余的花花公子;藏蓝色的那套沉稳但不沉闷,更像是在政府办公厅坐上首的高级官员。
沈濯枝仔细打量一番,觉得版型、做工都很精致,只是不知道他粗略估量的尺码合不合身,恰逢江愆在书房处理公务,他抱起两件西装,让他抽空试一试。
江公馆里的警卫一应全部撤到了屋外把守,他一路顺畅走到书房前。
他艰难腾出一只手按在了把手上。只听见顾连钧干脆、利落的声音传来。
“司令,沈公子是□□。”他顿了顿,偷偷觑着江愆的脸色。然而并未出现他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江愆双手交叉搭在了额前,低垂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顾连钧一时分辨不出他的神色。
他继续汇报:“沈公子在离开榕城后和赵乾清一起去了桐城,那里是□□的根据地,赵乾清也是活跃的□□分子,上个月他组织刺杀了一位高级国民党将领。沈公子来到榕城很有可能是赵乾清的授意,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您,司令。”
“他们在榕城的据点找到了吗?”
“沈公子来到榕城后立刻去了云和宴,前几日与田总管再一次去了那里,我高度怀疑云和宴就是他们的据点,不过目前还未抓到实证,底下的人怕打草惊蛇,只是在暗中监视。”
江愆的声音模糊的从门后传来,不辨喜怒:“先按兵不动,继续监视。”
沈濯枝放开手迅速转身,脚步轻轻又匆匆地上了楼。
两件西装随手被扔在了沙发上,沈濯枝一动不动坐着,仿佛坠入冰窟,早已被冻成了一座冰雕。
是他太天真。
他以为燃烧的龙凤花烛之下他们早已算是一对夫妻。然而拜过天地父母的夫妻之间尚能同床异梦,他和江愆之间又可能可能毫无芥蒂、全盘交付信任呢?
更何况,他本就心怀异胎。
如果江愆就此认定他此行只为了完全任务,甚至宁可牺牲自己的身体也在所不惜,他恐怕也哑口无言。
“咚咚咚”,只有敲门声。
自他再回小公馆,江愆从未敲过房门。更不是下人了,下人不会敲完门后一声不吭。
“请进。”
沈濯枝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不要发抖。然而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在抖,一种即将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的恐惧席卷全身。
他抬眼,挤出一个笑容望向来人,他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江愆的脸色有些阴沉,眉头皱着。他本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只是风霜刀剑的逼迫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许多锋利,因此他沉着脸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像是嗅到猎物气息的雄狮或则巡视领地的猛虎。
沈濯枝率先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江愆站在门口直直地盯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从不认识的人。像是在审视他、审判他。
沉默在一瞬间爆发,迅速膨胀,填满了整个房间,沈濯枝觉得他快要窒息了,比在床上被江愆扼住咽喉时还要痛苦千百倍。
良久,江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刚刚顾连钧在书房汇报,我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是你吗?”
沈濯枝本就苍白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他竟直接问出了口,不愿再陪他周旋、做戏了,他直接就要对峙。
沈濯枝闭了闭眼,睫毛在微微地颤抖。
“江愆“他故作镇定,一开口却已经有了哭腔。他喉头一滚,试图咽下去所有的呜咽,“你是来审我的吗,江司令?”他不敢再唤江雪臣,不若称一声职务,可能还更体面一些。
江愆大步流星走过去,单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他的手死死地箍住沈濯枝不盈一握的细腰,衣料底下还有青紫的痕迹未消,沈濯枝吃痛,生生忍下。
江愆另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黑发、脸颊,又碰了碰他冰凉无一丝血色的唇:“我是来求和的,沈濯枝,和你求和,和贵党求和。”
微凉干燥的唇贴着沈濯枝的面颊:“你在我身边,我就都听你的,不爱我也没关系,欺骗我也没关系。”
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再次回到我身边,我都不愿意再去深究,当你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当熟悉的温度重新变得触手可及,当我彻底占有你的身体,那些辗转反侧的日夜、千疮百孔的心脏全部被你填满,我占有的是你的身体,你占据的是我的心。
你可以保持沉默,你可以不必解释,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不是的,不是的”,沈濯枝疯狂地摇头,眼泪如珍珠一般一颗一颗滚落。他双手环上江愆的脖颈,主动去吻江愆,然而江愆紧抿着唇,并不回应。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江愆。”
江愆微微偏了下头,躲过了沈濯枝的唇。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条青色的手帕,动作温柔地为沈濯枝擦干眼泪:“别哭了。”
“我这一生,生就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后又从军,我的手上沾满鲜血、罪行累累。原本我也该孤苦无依一世,哪里还能奢望有人真心爱我,你留在我身边,哄哄我、骗骗我,也是我毕生的福分了。”
“你相信我,我求你相信我。”沈濯枝已经泣不成声。翻来覆去的只剩下一句话:“相信我。”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衬衣单薄,早就被泪水浸透了。白色的衬衣变得透明,紧紧贴在他的肩头,浅浅的肩窝盛满了沈濯枝冰凉的眼泪,他摇摇头。
沈濯枝的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沉到了深渊海底,沉到了十八地狱。
“你们想必有组织纪律,你告诉我这些,不会受到处罚吗?”
“不是的,我没有加入他们。”
沈濯枝拽过那条青色的帕子,吸了吸鼻子,将所有的眼泪都擦干。
他将离开榕城后的全部经历和盘托出,他道:“我确实答应了他们要来游说你。我只是觉得,当前局势混乱,内部对峙之下消耗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到时候如何应对外掳?攘外必先安内,接下来势必要各方势力团结起来。他们同样是如此想法,也一直在为此努力着。”
沈濯枝之前从未发表过对政治时局的看法,但江愆知道,他从来不是只有风花雪月、情情爱爱之人。
他既能见微知著、针砭时弊,也能高屋建瓴、放眼全国大局。
“如果你们的政治理想并不相同,也并不强求你加入他们,只是在这一段路上,或许可以结伴同行,毕竟大家此时的目标是一致的。”
江愆沉思片刻。沈濯枝说的这些,他也早早考量过。他知道目前的内部对峙必然是短暂的,总有一天要联合起来共御外敌。不过他并未想过加入其中哪一个,在他看来,党派宣言说的再天花乱坠,一旦建立起政权,便同样是腐朽的、不堪的。
这一片满目疮痍、支离破碎的土地,这一艘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巨轮,究竟何处才是它的归途?晚清政府也好、北平新政权也罢,无一不是扒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寄生虫。他自知无能,只能护住一方小小榕城,可若是阶级矛盾不解决,他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一世吗?
沈濯枝所说的新的世界,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他摸了摸沈濯枝柔软的头发,沈濯枝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当做了云团儿。
“我想见一见他们。”
沈濯枝心下一喜,知道江愆的态度有所松动了。
沈濯枝联系了程子衫,安排了□□的高层与江愆秘密会谈。江愆被其说动,正式加入了□□,只是出于多方考量,此事为高度机密,并不对外公布。
“江司令,欢迎您的加入。”
江愆与对方握了握手:“李先生,虽然此事高度保密,但是我需要将此事告知我爱人,沈濯枝,如果没有他,我想我是不会考虑和您见面的。”
“沈先生?您当然可以告诉他。虽然沈先生没有加入我们,可是他却愿意临危受命接受任务策反你,并且远超我们预期地完成了任务,我们非常感谢沈先生的援手。”
李先生年纪颇长,两鬓已见斑白,他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像家里亲近的长辈一般拍了拍江愆的手:“有情人终成眷属,祝福你们,琴瑟和鸣、恩爱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