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如父 ...
-
今日的天气异常闷热,云层压的很低,层层的积云遮天蔽日,蝉声聒噪异常,许多蜻蜓在城中飞的很低,透明的翅膀在空中划出凌乱的轨迹。
江愆打开车窗,快速行驶的汽车带来气流在凝滞的空气中搅动起来,他悄悄长舒了一口气。
江愆并没有直接让兄弟二人相见。汽车停在公馆门口,沈淮桉被要求暂时留在车上。
沈濯枝已经站在了廊下等他。
江愆叫了一声“季雨”,沈濯枝笑着走上前迎他。
“下次别出来等了,天气太热了。”江愆将人搂在怀里,温香软玉,好不快活。
”我听见了汽车的声音才下了楼,没有很久,而且今日没什么阳光,不热,也不会晒到。”沈濯枝牵起江愆的手,二人一同进了前厅。
“季雨,有些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诉你。”
“什么?”他一边和江愆说话,一边帮他脱下军装闷热的外套。
“我找到你哥哥了。”
沈濯枝一下怔住:“你说什么?”脱下衣服的手停留在江愆的肩膀,被江愆轻轻握住。
他像是并不敢相信,再次确认道:“你说谁?我哥哥吗?”
“他就在门外的车里,我叫他进来?”
顾连钧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沈淮桉要拉开车门的手,“沈先生,司令还没有允许你下车。”
沈淮桉看着院子里那个埋进江愆怀里的小孩儿,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弟弟。
被顾连钧一拦,沈淮桉失了先机,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手牵着手、卿卿我我的走进了那幢白色洋楼,沈淮桉气急败坏地骂道:“这简直是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沈淮桉按在把手上的手指暗暗发力,然而他一介平民,如何比得过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不肯就此落败,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恶狠狠地盯着顾连钧。
顾连钧并不惧他,目光平静地回望过去,谁也不肯先松手。
正当二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之时,田青一路小跑过来,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顾连钧降下车窗,田青道:“请沈先生进去。”
沈淮桉下车,顾连钧紧随其后,他伸手想要搀扶一下腿上有疾的沈淮桉,却被他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他在车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迈出了一只左脚。另一只脚微微抬起,又在犹豫之中原地落下。
“哥哥!”沈濯枝已经飞奔着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沈淮桉,沈淮桉一时没能站稳,身子向后仰去,他一只手在车身上撑住,另一只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沈濯枝的头埋进他的肩窝里,露出圆圆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蹭在他的下颔骨上,闹的人痒痒的,仿佛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他把哭闹的沈濯枝抱在自己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后背安慰他,知道小孩儿哭的累了、睡着了。
沈淮桉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的布料迅速湿透,他稳住自己的身形,撑在车身的手抬起摸了摸沈濯枝滚远的后脑勺:“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哥……”
沈淮桉再也忍不住眼泪,哽咽着喊着他的名字,“季雨,季雨。你还活着就好。”
申佳氏落难那一年,濯枝十二岁,他十五岁。父母亲人悉数死于土匪枪下,只余下一个沈濯枝是他唯一的挂念。
越来越低的云层不断翻涌,仿佛打翻的墨水瓶哗啦浇浇下,天色迅速变暗,骤然之间轰鸣作响,雷电交加,眼看暴雨将至。
一旁江愆快步上前,轻轻拍了拍沈濯枝的肩膀,温柔地说道:“季雨,要下雨了,我们先回房间好吗。”
沈濯枝点点头,放开了沈淮桉,被江愆搂在怀里,对沈淮桉说道:“哥,我们先进去吧。”
沈淮桉点点头,抬脚走动,试图落后沈濯枝半个身位。
然而终究还是徒劳。
“哥……你的腿?”
沈淮桉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拒绝沈濯枝的搀扶,一瘸一拐的走进了江公馆的前厅。
门外暴雨顷刻如注,亦不如沈濯枝的眼泪在这一刻来得更加凶猛。
“哥,到底怎么回事,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扶着沈淮桉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手掌搭在哥哥那条坏了的腿上,轻轻摩挲着。
沈淮桉却不愿多提,他为沈濯枝擦干眼泪,只说是曾经试图逃跑被人打断了腿。
“季雨,你呢,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那群土匪把我卖去了一个戏院,我在那儿学了两年唱戏,后来阴差阳错就认识了江愆。”
沈濯枝看着沈淮桉心疼的眼神,笑了笑:“哥哥,我运气很好的,没吃什么苦头。我记得你最爱听《锁麟囊》对不对,以后我唱给你听。”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二人不约而同轻声哼出了这句唱词。
兄弟二人默契相视一笑。沈淮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那笑容很快就变得苦涩。
他转过头对着江愆说道:“江先生,能否请你回避片刻,我与弟弟有些体己话要说。”
沈濯枝本想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麻烦”,没想到江愆点了点头,干脆利落的离开了,带着顾连钧和田青一起上了二楼。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沈淮桉和沈濯枝两人,沈淮桉环顾四周,确保江愆未安插什么眼线偷听二人说话,两手紧紧抓住沈濯枝的肩膀,才凑近到他耳边说道:“是不是这个江愆逼你和他在一起的?他这种军阀,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他是不是强抢民男?”
强抢民男?沈濯枝觉得也不算是冤枉了江愆,毕竟自己也算是被江愆两次绑进了小公馆的。也是自己不争气,强抢民男愣是发展成了两情相悦。
沈濯枝哭笑不得,拍拍他哥绷紧的手指:“没有,哥哥,他没有逼我,我是自愿的,如果没有江愆,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是他救了我。”
“那他就是挟恩图报,让你拿自己报答他?你实话告诉我,哥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把你从这虎狼窝里救出去!”
沈濯枝还是摇头,他认真的看向沈淮桉,面上还有些羞涩,但还是坦白道:“哥哥,我是真的爱他。我愿意和他共度余生,不离不弃。”
“你!你!你!”
“我们申佳氏的香火怎么办!我已经瘸了一条腿,自然不能再祸害别人,可是你,你不娶妻生子,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哥,乱世之中,苟全一条性命尚且不易,就不必用这些迂腐观念来束缚自己了吧。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只想和他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沈淮桉看着自己油盐不进的执拗弟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哥哥,父母亲不在,我与他属实是私定终身,然而长兄如父,如今与兄长团圆,我真的希望得到你的认可和祝福。他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作威作福的军阀,他人很好,很善良,他用尽一切守护着榕城的百姓,也守护着我。”
沈淮桉看着沈濯枝坚定的目光。
在他的印象中,沈濯枝很少露出这样的目光,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不争不抢,温良恭俭。他四五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孔融让梨,不论是对他这个兄长,还是对于家族中比他年龄小的弟弟妹妹,时兴新奇的西洋摆件也好,可口美味的点心吃食也罢,他都愿意分享给别人。
沈淮桉曾经觉得沈淮桉的温和也是懦弱的一种,他十分担心弟弟长大了要受人欺负。
现在他真的长大了,眼中早就退去青涩和稚嫩,也有了坚定的要选择的人。
他轻轻摸了摸沈濯枝的头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柔软:“季雨,你长大了。”
沈淮桉不肯松口,沈濯枝也知道此事不肯操之过急,况且两个男人在一起本就惊世骇俗事情,总要给哥哥时间去接受。
沈濯枝换了话题,“哥哥,你安心留在这儿吧,你的腿,我让江愆找最好的医生给你医治。”沈淮桉摇摇头,怕沈濯枝失望,又点点头。
沈濯枝弯腰伏在他的膝上,眼泪忍不住再次肆意横流。沈淮桉的手指轻轻为他擦干眼泪。哥哥的手指很粗糙,比江愆的还要粗糙。沈濯枝的眼尾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