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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读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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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六点四十五分,林墨站在蓝鲸书店门口,手指反复整理着衣领。她穿了件浅灰色针织衫和深蓝色牛仔裤——简单得近乎刻意的装扮,仿佛在向谁证明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赴约。
书店橱窗里陈列着沈知夏的新书,《雨季不再来》被摆成塔状,旁边立着印有她照片的易拉宝。照片中的沈知夏侧脸对着镜头,眼神若有所思,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林墨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太久,直到书店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
"进来吧,外面冷。"
沈知夏站在门内,暖黄的灯光从她身后漫出来。她今天穿了件米色高领毛衣和黑色直筒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没有浓妆,只在唇上抹了点淡色唇膏,却比任何精心打扮都更让林墨移不开眼。
"我以为你会放我鸽子。"沈知夏接过林墨手中的包,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
林墨下意识缩了缩手:"我答应过会考虑。"
"考虑的结果我很满意。"沈知夏笑着引她往里走,"读书会七点半开始,我们先吃点东西。"
书店后区被改造成临时咖啡厅,十几排椅子面对一个小讲台已经布置妥当。几位工作人员来回忙碌,见到沈知夏都点头致意。林墨注意到他们看沈知夏的眼神——那种混合着敬佩与距离感的注视,与高中时老师们看问题学生沈知夏的目光截然不同。
"三明治可以吗?"沈知夏从吧台拿来两个餐盘,"我记得你不爱吃蛋黄酱,特意让他们没放。"
林墨接过餐盘,胸口泛起一阵微妙的暖意。这么多年过去,沈知夏还记得她挑食的毛病。高中时食堂的三明治总是涂满蛋黄酱,每次沈知夏都会把自己的那份刮干净再给她。
"谢谢。"林墨咬了一口,鸡肉鲜嫩,生菜清脆,"你经常办这种活动?"
"新书宣传期大概一周两场。"沈知夏啜了口咖啡,"其实我不太喜欢公开演讲,但出版社坚持说对销量有帮助。"
"我以为作家都喜欢被众星捧月的感觉。"
沈知夏笑了:"那是你想象中的作家。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孤独地对着电脑发呆,怀疑自己写的东西全是垃圾。"
林墨注视着她说话时微微皱起的鼻尖,这个表情如此熟悉,让她想起十七岁的沈知夏抱怨数学题太难时的样子。时间似乎在某些细节上停滞不前,尽管她们的外表、身份、所处的世界都已天翻地覆。
"时间到了。"沈知夏看了眼手表,"你可以坐在最后一排,如果觉得无聊随时可以离开。"
"我不会走。"话一出口林墨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太过期待,太过迫切。
读书会比预想的要热闹。不到十分钟,座位就全满了,还有人站在后排和过道上。主持人简短介绍后,沈知夏走上讲台,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谢谢大家在这个寒冷的晚上来到蓝鲸书店。"沈知夏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带着演讲者特有的节奏感,"《雨季不再来》是我写过的第十二本书,但却是最私人化的一本..."
林墨坐在角落,看着聚光灯下的沈知夏侃侃而谈。这个自信、优雅、言辞流利的女人与她记忆中那个愤世嫉俗的少女重叠又分离,让她既熟悉又陌生。当沈知夏谈到书中两位女主角被迫分离的情节时,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林墨。
"...有时候最痛的离别不是激烈的争吵,而是无声的消失。你甚至没有机会说再见,那个人就从你的生活中彻底蒸发,留下一连串无解的问题。"
林墨的指尖陷入掌心。沈知夏在说她们的故事,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向满屋子陌生人倾诉她们最私密的伤痛。这感觉像是被当众解剖,却又奇异地带着某种解脱感——原来那些年的痛苦并非她一人独尝。
提问环节,一位戴眼镜的女孩站起来:"夏知老师,书中两位女主角多年后重逢,却因为过去的阴影而不敢靠近对方。您认为现实中这样的两个人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沈知夏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找到林墨:"我认为...这取决于她们是否愿意直面过去,是否还有勇气再赌一次。时间能改变很多,但有些东西,比如真心,是可以穿越时间的。"
林墨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书店的灯光变得刺眼,耳边嗡嗡作响。她试图站起来去洗手间,却发现视线边缘开始出现黑点,熟悉的头痛如潮水般袭来——又来了,这该死的症状。
"抱歉,借过一下..."
她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摸索着向洗手间方向走去。视线越来越模糊,头痛得像要裂开。拐过走廊转角时,她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身体。
"林墨?"沈知夏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怎么了?"
世界天旋地转。林墨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然后是沈知夏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温暖而令人安心。
"...没事...老毛病..."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模糊中,林墨感觉自己被半扶半抱地带离了书店,塞进一辆出租车。沈知夏报了一个酒店名字,然后让林墨靠在她肩上。
"深呼吸,很快就到。"
林墨想说自己只需要安静躺一会儿就好,但疼痛让她说不出完整句子。她能感觉到沈知夏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就像高中时她偏头痛发作时沈知夏常做的那样。这个认知让她眼眶发热——十二年过去,她们的身体还记得如何互相安慰。
酒店套房宽敞安静,沈知夏扶她在床上躺下,拉上窗帘。
"药在哪里?"沈知夏翻看林墨的包。
"没...带..."
沈知夏叹了口气,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盒:"这是处方止痛药,我偶尔偏头痛时用的。可以暂时缓解。"
她倒了杯水,扶起林墨让她服下药片。指尖擦过林墨的嘴唇,轻柔得像羽毛。
"躺下吧。"沈知夏帮她脱掉外套和鞋子,"这种症状经常发生吗?"
林墨闭着眼点点头。
"去看过医生吗?"
"嗯...说是工作压力...视觉疲劳..."
沈知夏的手停顿了一下:"你撒谎的时候还是不敢看人。"
林墨睁开眼,对上沈知夏担忧的目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依然明亮,盛满了她无法承受的关切。
"只是偶尔发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知夏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按上林墨的太阳穴:"这里痛?"
她的触碰像带着电流,林墨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放松。"沈知夏的拇指开始画圈按摩,"你一直这样,痛也不说,硬撑着。"
指压的力度恰到好处,慢慢缓解了头部的钝痛。林墨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久违的照顾中。沈知夏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在英国的第一年,"沈知夏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几乎每周都会偏头痛。校医说我水土不服,但我知道是因为...我一直在想你。"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想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是不是...有了新生活。"沈知夏的手指没有停,"后来我开始写作,把我们的故事写成各种版本。有些你离开了我,有些我离开了你,有些我们从未相遇...写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想象。"
林墨抓住沈知夏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问过我,为什么现在回来。"沈知夏直视她的眼睛,"答案很简单——我从未真正离开过。"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墨心底某个上了锁的盒子。她突然意识到,这十二年来她所有的选择——放弃建筑梦想、选择图书馆工作、拒绝所有亲密关系——都源于那个雨季被迫中断的初恋。她以为自己早已move on,实际上只是将那段记忆连同所有情感一起封存了起来。
"我该回去了。"林墨挣扎着坐起来,头痛已经减轻,但心里的震荡才刚刚开始。
"别走。"沈知夏按住她的肩膀,"至少等药效完全发挥。我叫了room service,吃点东西再走。"
晚餐简单而精致——南瓜汤、沙拉和烤鲑鱼。林墨的胃口回来了,吃得比想象中多。沈知夏坐在对面,小口啜饮着一杯红酒,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
"读书会..."林墨想起被自己中途打断的活动,"你就这样离开没问题吗?"
"签售环节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有工作人员处理。"沈知夏晃了晃酒杯,"我的读者会理解的。"
"那个提问的女孩...关于重逢的问题..."
沈知夏放下酒杯:"你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林墨的心跳加速,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听这个答案。
"我认为,"沈知夏向前倾身,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过,即使分开再久,那份连接也不会完全消失。问题只在于...她们是否愿意承认它依然存在。"
林墨的呼吸变得急促。沈知夏的眼睛在烛光下呈现出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燃烧着她熟悉又陌生的火焰。
"明天..."林墨移开视线,转移话题,"你还有什么活动?"
"下午有个作者晚宴,出版社安排的。"沈知夏靠回椅背,似乎接受了话题的转变,"很无聊的那种,一群作家互相恭维,经纪人到处递名片。"
"你会去吗?"
"不得不去。"沈知夏做了个鬼脸,"新书宣传期,合同规定的。"
林墨擦了擦嘴,突然说:"我可以陪你。"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太主动了,太明显了。但沈知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整片星空。
"真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你愿意?"
"反正...明天休息..."林墨支吾着,"如果你需要人作伴..."
"我需要。"沈知夏迅速回答,"非常需要。"
回宿舍的出租车上,林墨靠着车窗,看着夜色中流动的灯光。头痛已经完全消退,但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混乱。她不该答应明天的晚宴,不该让自己更深地卷入沈知夏的世界。但当她想起沈知夏说"我从未真正离开过"时眼神中的真诚,一种久违的渴望开始在心底苏醒。
手机震动,一条短信:「药效过后可能会有点晕,多喝水,早点休息。明天下午四点我来接你。——沈知夏」
林墨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像是打开了某扇尘封已久的门。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每一盏都像是一个可能的未来,明亮而遥远,却又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