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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诊疗室 ...

  •   私立医院的眼科诊区比林墨想象的还要安静。米色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只有偶尔响起的叫号系统打破沉寂。她坐在候诊区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预约单的边缘。

      "紧张?"沈知夏递给她一杯热茶。

      林墨接过纸杯,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指尖:"有点。"

      这是她第一次为视力问题正式就医。过去半年里,她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工作疲劳导致的暂时症状,直到昨晚在晚宴上几乎完全失明。沈知夏今早亲自打电话预约了这家以眼科闻名的私立医院,坚持要陪她一起来。

      "林墨女士?"护士站在诊室门口呼唤。

      诊室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医生坐在电脑前。他戴着圆框眼镜,鬓角微白,表情和蔼却透着专业性的锐利。

      "我是张医生。"他示意林墨坐在检查椅上,"说说你的症状。"

      林墨描述了视力模糊和偶尔完全失明的情况,以及昨晚的突发状况。张医生边听边记,不时点头。

      "我们先做几个基础检查。"他调整了裂隙灯的位置,"下巴放这里,额头贴紧。"

      检查过程漫长而细致。视力表、眼底照相、视野测试、光学相干断层扫描...一系列林墨叫不出名字的仪器轮番上阵。沈知夏始终站在一旁,每当林墨因强光不适而皱眉时,她的手就会轻轻搭上林墨的肩膀。

      "有趣。"完成所有检查后,张医生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眉头紧锁,"非常有趣。"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严重吗?"

      "从生理结构上看,你的眼睛非常健康。"张医生转向她,"角膜、晶状体、视网膜、视神经...所有部件都工作正常。"

      "那为什么我看不见?"林墨困惑地问。

      张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医学上有个术语叫'功能性视力丧失'。简单说,你的眼睛没问题,但大脑拒绝处理视觉信号。"

      诊室陷入沉默。林墨感到沈知夏的手握紧了她的肩膀。

      "你是说...这是心理问题?"沈知夏问。

      "身体有时会用疾病表达心理无法承受的痛苦。"张医生温和地说,"林女士,生活中是否有你'不想看见'的事物?或者某些你希望'视而不见'的情况?"

      林墨的呼吸变得急促。诊室的墙壁似乎在向她挤压,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她突然想起母亲冰冷的目光,想起那些被没收的信件,想起手腕上已经淡化的疤痕...

      "我需要...空气..."她站起来,踉跄地走向门口。

      走廊的长椅成了暂时的避难所。林墨双手颤抖,眼前又开始出现黑点。沈知夏蹲在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

      "看着我,呼吸,跟着我的节奏..."沈知夏缓慢地深呼吸,示意林墨模仿。

      几次深呼吸后,林墨的视线重新聚焦。沈知夏的脸近在咫尺,眉头紧锁,眼睛里盛满担忧。

      "好些了吗?"沈知夏轻声问。

      林墨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沈知夏的手腕,指节都泛白了。她想松开,却发现手指不听使唤——某种更深层的需要让她无法放开这唯一的锚点。

      "张医生建议我们去看心理科。"沈知夏没有挣脱,反而用另一只手覆上林墨的手背,"但决定权在你。"

      心理科。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林墨胸口。承认需要心理帮助意味着承认自己"不正常",而她的母亲最在意的就是"正常"和"体面"。

      "我..."

      "林墨?!"

      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走廊尽头,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人快步走来,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林墨的身体瞬间僵硬——是她的母亲。

      "真的是你!"林母停在两人面前,目光如刀般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扫过,"我在新闻上看到照片还不敢相信,你竟然又和这个...这个人混在一起!"

      沈知夏站起身,但没松开林墨的手:"阿姨,好久不见。"

      "别叫我阿姨!"林母的声音引来走廊上几个人的侧目,"十二年前你害得我女儿还不够惨吗?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林墨感到一阵眩晕。母亲的话语像刀子剐蹭着她的耳膜,昨晚的视力模糊似乎又要发作。她抓紧沈知夏的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

      "妈,这是医院..."她虚弱地抗议。

      "医院?你病了?"林母的表情从愤怒转为警觉,"什么病?是不是她又带你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

      "林墨有视力问题。"沈知夏平静地说,"我们刚做完检查。"

      "我们?"林母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我们'?当年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们那些恶心的关系,我女儿这辈子就毁了!"

      恶心的关系。这个词组像一记耳光甩在林墨脸上。她感到沈知夏的手指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妈,请你离开。"林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不想谈?你知道我看到新闻时多丢脸吗?同事们都问我女儿是不是同性恋!"林母的声音越来越高,"你爸去世得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让你变成这样的?"

      走廊上的几个病人和家属开始明目张胆地围观。林墨的脸烧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十五岁时的无助感再次袭来——那时的她太小,太害怕,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拆散她和沈知夏。

      "够了。"沈知夏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林墨和林母之间,"你没看见她不舒服吗?"

      "轮不到你教训我!"林母怒视着沈知夏,"当年我能把你赶走,现在一样可以!"

      "当年?"沈知夏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年你骗我说林墨不想见我,骗她说我转学不告而别。你伪造的那些信,那些谎言,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林墨猛地抬头:"什么信?"

      沈知夏转向她,眼神复杂:"你从没收到过我寄的信?"

      "我...没有..."

      "我写了三十七封信。"沈知夏的声音微微发抖,"从寄宿学校,从英国...每一封都被退回来,上面盖着'查无此人'的章。"

      林墨的世界再次天旋地转。她看向母亲,后者的表情已经从愤怒变成了心虚。

      "你...截了我的信?"林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是为你好!"林母的辩解苍白无力,"那种不正常的感情会毁了你的人生!"

      "毁了我人生的是你!"林墨突然站起来,声音因压抑多年的愤怒而颤抖,"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以为我为什么放弃建筑梦想?为什么从不谈恋爱?为什么...会突然看不见东西?"

      最后一句话像利箭般射向林母。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有人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林墨..."沈知夏轻轻拉住她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许走!"林母抓住林墨的另一只手臂,"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和这个...这个女人断绝来往!"

      拉扯之间,林墨的袖子被扯上去一截,露出手腕内侧几道淡白色的疤痕。沈知夏倒吸一口冷气,而林母的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什么..."沈知夏的手指轻触那些疤痕,声音破碎,"什么时候的..."

      林墨迅速拉下袖子,但为时已晚。那些她隐藏多年的自残痕迹,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印记,就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高三..."她低声回答,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你消失后的...第三个月..."

      沈知夏的眼泪无声滑落。她转向林母,眼神中的怒火几乎实体化:"现在你满意了?这就是你保护的成果?"

      林母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我...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沈知夏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你不知道她有多痛苦,不知道我有多绝望,不知道我们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护士站的警报灯亮起,两个保安快步走来:"女士们,请保持安静,这里是医院。"

      "我们走。"沈知夏搂住林墨的肩膀,带她向出口走去。

      "林墨!"林母在身后喊道,"你要想清楚,今天走了就别回来!"

      林墨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早就该走了,妈妈。"

      医院的玻璃门在身后关闭,冬日的阳光苍白而冰冷。林墨的视线又开始模糊,但这次她没有恐惧——沈知夏的手牢牢地握着她,像黑暗中的灯塔,像迷雾中的绳索。

      "去我家吧。"沈知夏轻声说,"你需要休息。"

      出租车里,林墨靠在沈知夏肩上,精疲力竭。那些被掩埋多年的秘密——截获的信件、自残的伤痕、被迫的分离——全部曝光在阳光下,像一场残酷的手术,痛却必要。

      "三十七封信..."她低声问,"都写了什么?"

      沈知夏吻了吻她的发顶:"有一天我会全部给你看。现在,闭上眼睛休息吧。"

      林墨顺从地闭上眼。奇怪的是,在一片黑暗中,她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晰——关于过去,关于现在,关于她真正想要却不敢奢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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