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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摩擦与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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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雅玉打小就不爱过春节,对于其他小朋友来说,春节意味着新衣服、美食、烟花和欢乐,但对谢雅玉而言,它意味着规训和打压。
鞭炮是不能玩的,因为老人厌恶吵闹;小辈必须严格按照老人的指示和标准干活;新年服装是统一挑选的款式;万年不变的年夜饭……
一想起来,谢雅玉的头就隐隐作痛。有一年除夕,他偷偷在院子玩炮仗,吵醒了睡下的外婆,结果被罚站一夜。
那一年,他八岁,客厅有暖气,是不冷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牙齿打颤。夜里太黑,外头时不时有鞭炮声响起,对于小孩来说,实在是可怕。
彼时,谢雅玉想不明白,为什么别的人家都可以放炮仗,就外婆家不可以?难道别人家的炮仗就不会吵醒外婆了么?
再长大一些,谢雅玉逐渐懂了,因为她并不能对除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施加权力。
本来舅舅一家与外婆同住,是日常被掌控的对象,可惜前些年他们一家远遁国外,好几年才回一趟国。
外婆日常没有地方施展权威,到了春节,一家团聚的日子,便格外变本加厉。
吃过寡淡且无趣的年夜饭后,院子里清楚地响起了三声炮响。声音不大,但挑起了外婆脆弱的神经,她有些神经质地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厉声问:“谁?是谁?”
几分钟前,赵齐和谢瑾去了院子里,所以谢雅玉也起身跟上。
他出去的时候,赵齐正无措地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拿着摔炮的盒子。
谢雅玉以为在回来的路上,摔炮已经消耗掉了,毕竟只有那么小一盒。
赵齐低声解释:“抱歉,外婆,我不知道不能放鞭炮。”
他的道歉并没有平息外婆无端的怒火,她冷冷地笑,用偏尖的嗓音朝谢瑾说:“你们来之前不知道跟小赵说一说这里的规矩?”
谢瑾好声好气地说:“倒没特意交代过,好几年没放过,也忘了。”
“哼,一年就回一次,我的忌讳也不记得,我看外婆家你们也不要来了。”
“怎么了?妈。”父母亲听见声音,也从二楼下来了。
赵齐抿着嘴,看样子有些被吓到了,或许还会把发生争执的原因揽到自己头上。
谢雅玉悄悄靠近他,很有分寸地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谢雅玉。
谢雅玉小声说:“没事,别怕。”
父亲听完事情经过,不以为意:“妈,就几颗小孩子的摔炮,能有多响?大不了之后不玩就是。大过年的,咱进去吧,怪冷的。”
“翅膀硬了是吧?不把我老太婆的话当回事,也想学老大一家跑到国外去。都走,走得远远的,省得来气我!”
她的胸口急促地一起一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除了她的女儿,现场各位表现得无动于衷,并没有达到她的预期,她又指着她的女儿、谢雅玉的母亲:“看看你找的男人!”
再不管他人的反应,她怒气冲冲地进了门。母亲很快跟上并转身朝父亲打了个手势。
父亲脸上的尴尬掩饰不住,匆匆安慰赵齐几句,他便如同往常一样准备负荆请罪去了。
一场闹剧结束,谢雅玉没什么情绪波动,像个局外人一般,只觉得滑稽可笑。
相比于外婆的安抚工作,他更关心赵齐是否受到惊吓。
赵齐从小家庭幸福,恐怕没见过这个阵仗。他恰好站在一盏庭院灯下,眉眼都藏在阴影里。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谢雅玉知道,他此刻最需要谢雅玉的呵护。
谢雅玉还未开口,谢瑾倒先说话了。
“雅玉,你带小齐去江边看烟花吧,新闻上说今天那边有烟花表演。晚点再回来。”
他又对赵齐说:“小齐,怪我忘了告诉你,不是你的问题。”,他下意识撇了一眼屋内,叹了口气:“先去逛逛吧。”
“好。”赵齐笑得比哭还难看,谢雅玉看着不好受。
长江的支流穿过这座城市,江边离得不远,两人慢慢沿着步道往前走。
赵齐低着脑袋不说话,他则静静地走在赵齐右手边。
大概过了五分钟,赵齐终于愿意开口。
“要是我不跟着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不愉快?”
谢雅玉沉默着,他在想,要不要告诉赵齐一些往事,毕竟是自揭伤疤,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可他只思考了三秒,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知道赵齐不会笑话他。
虽然决定要说,但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他深思了会儿,缓缓开口:“外婆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下乡时结识了外公。”
赵齐歪头疑惑地望向他,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起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但还是乖巧地倾听,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可是他们并没有得到家里的认可,外婆要强,决定自立门户。没过几年,外公生病离世。只剩外婆一个人把我妈和舅舅拉扯大。”
“外婆生意越做越大,性格却逐渐偏执。”
事实上,她的生意风光了一段时间,但时代变迁太快,她所在的行业也一落千丈。
“她希望子女争气,我妈很优秀,一毕业就进了高校当老师,结果却找了个当兵的穷小子。”
谢雅玉顿了顿,又说:“她一度与我妈决裂,后来我爸创业成功,关系才逐渐好转。”
“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每年春节都会有冲突,起因都是些类似的小事情。你刚好撞枪口上了。”
“如果不是你,说不定直接挨批的就是我了。”
他额头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块不明显的疤,是小时候在外婆家磕到的。他记得去医院处理完伤口,还被要求跟外婆道歉,因为他摔倒时打烂了一个花瓶。
赵齐听完,神色有些复杂:“每年春节都有些煎熬吧?”
那是自然,不过不仅是春节,平日里谢雅玉也不觉得痛快。他只告诉了赵齐部分故事,剩下关于他本身的不光彩的往事,都被他刻意隐去了。
谢瑾出生在父母感情最好的时候,甚至她前脚发现怀孕,后脚就评上了副教授。
而怀上谢雅玉并不在计划内。那时,作为高校教师,生第二个孩子是不被允许的。更重要的是,这会阻碍她的晋升。
发现时月份有些大了,外婆要求打掉,但谢雅玉还是被生了下来。母亲因此背了处分。
小时候不懂,为什么母亲和外婆对谢瑾更亲近,对着他就是一张冷脸。
谢雅玉想过原因,可能是不如谢瑾聪明活泼。所以,谢瑾试着去耍宝、去表现。
结果却没有任何变化。想来,他也是蠢得可笑。
赵齐走着走着,随口问道:“上次相册里出现很多次的老太太是谁?你们看起来很亲近。”
“哦,那是我奶奶,是个爱笑的老太太,小时候放假我总爱待在她家。”
“不过,她去世以后,我很少回去了。”
赵齐脚下踢着一块儿小石子,突然失了准头:“你当时很难过吧?”
“嗯,伤心了好久。”记忆里的老太太乐呵呵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
他们经过一段林荫道,再转个弯就能到江边,已经能听见鼎沸的人声。
赵齐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不好意思,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不碍事,她在睡梦里走的,想来没受什么罪。”
谢雅玉顿了顿,又说:“也有遗憾的事,小时候她老爱抱我。稍微大些以后,因为害羞,我每次都很抗拒。后来,就再没抱过了。”
“她是怎么抱你的?”
谢雅玉不知该怎么描述,回忆过后,他试着比划了动作:“大概这样。”
大概他的动作有些滑稽,赵齐轻轻笑了,他尴尬地收回手。
不过,赵齐没让他尴尬太久。下一秒,赵齐学着他刚刚的动作,轻柔地拥抱了他。
一面抱一面不自信地问:“是这样没错吧?”
“嗯。”谢雅玉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一味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他身上有一股让人安心的香气。
有脚步声靠近,谢雅玉不得已与赵齐分开。他有些意犹未尽,同时又埋怨起赵齐:要是赵齐差劲一点,他也不至于这么喜欢。
春节过后没多久,谢瑾就要返程回校。整个假期,他一直履行诺言,任劳任怨地接送上下学。
这会儿要走了,再没有接送服务,谢雅玉还有点不习惯。他把想法和赵齐说了,赵齐也颇有同感。
当事人谢瑾却误会成两人舍不得他,感动得不行。
对于他离家这件事,他这个亲弟弟是假模假式的不舍,倒是沈晨看起来十分真情实感。
出发那天是周日,沈晨前一天晚上特意跑来家里,一是和谢瑾告别,二是来抄点作业。
他用那张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看着谢瑾,认真地约定:“你要等我去京市。”
谢雅玉看他哥本来还嬉皮笑脸的,但在那沈晨认真的注视下,他还是敛了笑,郑重地点点头,说:“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