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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殷青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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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塘关，总兵府内。
已是三更，万籁俱寂。唯有东厢房透出隐隐的亮光，窗内隐约传来妇人低声诵念经文的声音。
殷青执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尊神像。几盏长明灯在侧，灯焰如豆，在黑暗中摇曳不定。
“哪吒，我儿……”殷青执轻声唤着，声音在空荡的内室中回荡。她为面前的长明灯添了一勺灯油，火光顿时明亮了几分，映照出她消瘦凹陷的面容。
不过月余，她眼尾便已经密布细纹。殷青执眸中盛着化不开的哀愁，憔悴不堪。她一一为几盏灯添上灯油，又继续诵念起经文来。
她在这里，为那被丈夫斥为“逆子”的孩子供奉香火。对殷青执而言，三子惨死的那一日，她也已经随着他去了。如今的她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但如果她真的死了，就没有会记得她的儿子，也再没有人会为他祈福……所以她要活着。
殷青执念着，念着，眼前逐渐模糊了。又一滴泪，落在了衣衫上。
……
那日，殷青执地跌跌撞撞跑到庭院中央，却被人拦了下来。天兵反扣着她的双手，逼着她跪在地上，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她疯狂地挣扎着，她不停地哭嚎，但是哪吒，她的三子，那个就算是十多岁了还是会扑在她膝上，娇嗔着唤她娘亲的孩子，最终变成了一地的狼藉。
“哪吒…！哪吒……我的儿啊！”殷青执哭喊着扑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些骨肉，却又怕弄疼了已无知觉的孩子。
可是一堆沉默的骨肉怎么会疼？
她的衣裙上沾着的，全是她孩子的血啊。
殷青执哭得满面是泪，看向还跪在原地的李靖，“靖哥！你为什么还不过来？快帮我…和我一起，把孩子收敛起来啊……”
李靖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身躯颤抖着，却并未移动脚步。
他紧握着双拳，目光复杂地扫视着地上的尸骨，喉结上下滚咽了一下，“这逆子……这逆子不值当我们为其收尸。”
“你、你说什么？”
殷青执难以置信地望着丈夫，“他是我们的儿子啊！就算他千错万错，如今也已用性命偿还了，你怎能如此狠心？！”
李靖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青执，你还不明白吗？这孽障惹下的是滔天大祸……四海龙王，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如今他自戕谢罪，此事或可了结。若我们为他收尸，岂不是表明我们仍认这个孽障？届时他们迁怒于陈塘关，万千百姓何辜？”
倘若是往日，殷青执或许就把这番话听进去了。但如今亲生儿子横尸眼前，她却清醒了不少。
这个男人，竟然是她的丈夫吗……
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可他是我们的骨肉啊！”殷青执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就这般怕事？连为亲生儿子收尸的勇气都没有？”
李靖看了一眼尸骨，又快速地垂下眼。
“青执，你不懂。”李靖回避着她的目光，“这不是普通的孩童，他是妖孽，只是托生在你腹中。青执，你要明白大义……”
殷青执牢牢地盯着他的面容。令她意外的是，李靖面容上有着的不只是担忧，还有一丝……恐惧？
殷青执怔住了，她从未见过丈夫露出这般神情。陈塘关总兵，素来以刚正不阿与勇武无畏著称，何以会对一个十几岁少年的遗体，感到恐惧？
这甚至是他的亲子！虽然他并不承认，但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殷青执声嘶力竭地追问道，“大义，大义究竟是什么？！”
李靖却不再回答，只是厉声下令，“所有人听着，不得为这逆子收尸！违令者，军法处置！”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在殷青执看来，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躲在暗处的仆人们面面相觑，终究无人敢违抗总兵的命令，纷纷离开了这充满血腥气的庭院。
偌大的庭院中央，只剩殷青执一人，跪在血泊中。
她沉默地望着丈夫远去的方向，心中的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这就是她嫁了二十年的丈夫，这就是那个以忠义闻名的陈塘关总兵……他连为亲生儿子收尸的勇气，都没有。
良久，她缓缓转头，看向地上那些残碎的骨肉，心痛到无以复加。她低声哭泣着，脱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亲子的遗骸，一一拾起，包裹起来。
“哪吒，哪吒…我苦命的儿……”
……
“娘亲……娘亲是不是很没用？”殷青执从回忆中抽离，对着神像喃喃自语，“连让你进祠堂都做不到，只能在这里为你祈福。”
李靖严禁哪吒入宗族祠堂，要当这个儿子从未存在过。她以和离要挟李靖，要求把哪吒的牌位移进祠堂，他却丝毫不把这当一回事，还让她静思，早日恢复神智。
可笑。她从前也是这么可笑吗？是啊，她从来都是把丈夫的话当做王旨的。
她想起前日突然造访的那个女道人，自称石矶娘娘，言之凿凿说哪吒射杀了她的徒弟。而李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毫不犹豫地相信。
然而，殷青执内心深处仍在挣扎。毕竟二十年的夫妻情分。李靖是否是因承受了太大压力，才会变成这幅模样？作为陈塘关总兵，他也确实有守护一方百姓的职责……
她的身体里仿佛有两个自己在撕扯着，折磨着她。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殷夫人。”
殷青执猛然回头，一位道袍老者不知何时已然立于室内。他手持着拂尘，须发皆白，面容慈祥。
“可是真人……？”
她一眼便看出这是哪吒的师父，只是有些不敢认。太乙真人在凡人的面前都会幻化成这般老者模样。不为别的，就是更有可信度。
太乙真人点了点头。她急忙起身行礼，心中却有些忐忑。真人会不会怪她没有看顾好哪吒？
事实证明这完全是没必要的担心。太乙真人的目光落在长明灯与神像上，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夫人不必多礼。贫道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殷青执用手绢抹了抹眼泪，“真人请讲。”
“徒儿虽削骨还父、割肉还母，但贫道已将魂魄召回，并施法助其转生。”太乙真人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个儿幻化出的胡须。
嗯，手感依旧很好。真怪不得师尊老爱摸胡子。
殷青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言当真？我的儿……我的儿他，如今又活了过来？”
“只是转生过程颇为艰难，需要时间。若得香火供奉，可助他早日恢复。”
这才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他需要殷青执的帮助。
殷青执简直是欣喜若狂，“多谢真人！多谢真人！只要我儿能回来，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此事说难，倒也不难。只要夫人肯做，定是能成。”太乙真人轻挥拂尘，一道金光没入殷青执体内，她顿感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贫道希望夫人能为徒儿建一座庙宇，接受四方香火。这香火愿力对他的恢复大有裨益。”
殷青执面露难色，“可是夫君严禁任何人祭拜孩儿。我如今也是违背他意愿私自行事，若大张旗鼓建庙，只怕……”
太乙真人微微一笑，“夫人不必忧心。关外四十里处，有一座翠屏山，山中原有座庙宇，只是已经荒废，夫人可派人暗中修缮。既不在陈塘关地界，自然更妥当些，老夫也会相助夫人的。”
殷青执眼中一亮，“真人思虑周全，我明日便派人去办。”
有了希望，她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夫人切记，无论是重生还是建庙之事，都万万不可让李靖知晓，”太乙真人神色凝重，“这关乎哪吒性命，断不可大意。”
虽然殷青执看上去已与李靖有疏离之意，对他有所防备，但自己还是得强调一下。
殷青执怔了怔。不过回想起三子身故后的种种，倒也不纠结了。
她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定会守口如瓶。”
也会让其他人，守口如瓶。
太乙真人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珠子，递给殷青执。“此乃聚灵珠，夫人可将其置于徒儿的偶像之内，有助于汇聚香火愿力。”
殷青执恭敬地接过。太乙真人再次叮嘱，“哪吒能否顺利归来，全赖夫人了。”
一阵风过，老者的身形便如烟雾般消散了。殷青执跪坐回蒲团上，心中百感交集。
她又按着顺序为几盏长明灯添上了灯油。
“我儿哪吒，娘亲一定会帮你回来。”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时，窗外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殷青执忽感一阵莫名的心悸，她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只见夜色沉沉，并无异样。
“是我多心了？”她皱了皱眉头。
……
千里之外，骷髅山洞府内。
如果殷青执在此，就能认出，这位盘膝而坐的女道人正是前些日上门的那位。
石矶猛地睁开双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太乙……呵呵。”
那日石矶在洞府中修炼，命碧云和彩云到山上采药。不曾想天降横祸，一支蕴着神力的箭矢从千里之外疾射而来，碧云当场被钉在地上，不过两息之间便没了性命。
她原是给了二人护身的法宝，但那箭矢竟是轩辕箭，寻常法宝根本无法抵挡。碧云已经跟随她百年，得知碧云身陨的那一刹，她几乎肝肠寸断。
后来她终于寻得了箭矢上的一缕气息，前去陈塘关总兵府讨要说法，但他们竟然说哪吒那时已经身死，时间并对不上。呵……谁知道是不是撒了谎。于是她拨出一缕分身，日夜盯着总兵府，终于让她抓到了。
削骨割肉确实骇人听闻，但也是那个孽障自己犯下大错。石矶不觉得他死了，因果就能了结。她的碧云被神力击得当场魂飞魄散，再无转生之机，凭什么他太乙真人的弟子还能重生？这不公平！
她的身上溢出一缕诡异的黑气来，但又立刻消散不见。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