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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雨夜永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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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像被泼翻了浓墨，沉甸甸地压下来。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开始砸落，噼啪作响，瞬间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幕，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织成一片冰冷的、晃动的帘子。雨水带着初秋的寒意，疯狂地冲刷着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
周野冲出咖啡馆，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视线穿过晃动的雨帘，焦急地搜寻着沈确的身影。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几十米开外的马路中央，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正跌跌撞撞、不管不顾地朝着家的方向狂奔。雨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绝望的轮廓。他完全不顾飞驰而过的车辆，刺耳的刹车声和愤怒的喇叭声在他身后交织响起，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沈确！危险！”周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嘶吼声被巨大的雨声吞没大半。他拔腿就追，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脚步在湿滑的路面上踉跄。
就在这时，一辆从侧面路口高速转弯的黑色轿车，车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模糊的光柱，司机显然被突然冲出的沈确惊到，轮胎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失控般地向沈确斜撞过去！
“不——！”周野目眦欲裂，拼尽全力嘶吼。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撕裂了雨夜的喧嚣。
沈确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高高地、无力地抛飞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绝望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几米开外冰冷湿滑的柏油路面上。鲜血，刺目的鲜红，从他身下迅速晕开，又被瓢泼而下的雨水疯狂地稀释、冲散，蜿蜒流淌，像一条条猩红的小溪。
那辆肇事的黑色轿车猛地刹停，司机惊恐地推开车门，呆立在雨中。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哗啦啦的、永无止境的雨声，像天地在恸哭。
周野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像一头发疯的豹子，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过马路，扑跪在沈确身边。冰冷的雨水砸在他身上、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沈确！沈确！”他嘶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恐慌。他颤抖着手，不敢轻易触碰地上那个了无生息的身体。
沈确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洼里，雨水冲刷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像两片被打湿的蝶翼。鲜红的血从他额角一道狰狞的伤口不断涌出，混着雨水，染红了他半边脸颊和身下的地面。他的一条手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沈确！看着我！醒醒！”周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属于医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慌和剧痛。他迅速检查沈确的瞳孔、呼吸、脉搏。瞳孔反应迟钝，脉搏微弱而急促，呼吸浅快费力——是严重的失血性休克和创伤性休克的征兆！更可怕的是，沈确的嘴唇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绀紫色，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骨上窝和肋间隙的深深凹陷——典型的吸气性呼吸困难！
周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创伤导致的气胸？还是更严重的肋骨骨折刺伤肺脏？或者……颅脑损伤？
“救护车！叫救护车！”他猛地抬头，朝着肇事司机和周围被惊呆的路人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而撕裂。有人反应过来，慌忙掏出手机。
周野迅速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套，徒劳地试图盖在沈确身上，为他遮挡一点冰冷的雨水。他跪在冰冷的、满是血水的地面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护住沈确的头部和颈部，防止二次损伤。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混合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滚烫地砸在沈确冰冷的脸上。
他低下头，凑近沈确的耳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沈确…撑住…听到没有？救护车马上就到…撑住…看着我…”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沈确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沾满血污和雨水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失焦的瞳孔在雨水的冲刷下，艰难地、一点点地试图凝聚，最终，模糊地映出了周野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恐惧和痛苦的脸。
沈确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周野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得更近，雨水顺着他的动作流进耳廓。
一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混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断断续续地钻进周野的耳朵：
“周…医生…你救过…很多人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周野的身体猛地僵住，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他心脏最深、最痛的角落。他救过很多人，是的。可眼前这个人，这个他爱过也恨过、怀疑过也拥抱过的人……他可能救不了。而他接近自己的真相，那监控里的画面，那未出口的指控……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生死一线的雨夜里，被这句平静的话彻底点燃，化作最残酷的炼狱之火，焚烧着他仅存的理智。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穿透厚重的雨幕，旋转的红蓝灯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疯狂闪烁，像濒死之人急促的心跳。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下车。
周野抬起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生的希望的光，又低头看着怀里沈确那张迅速失去温度、被雨水和血污覆盖的脸，那双半睁着的、瞳孔正在涣散的眼睛里，映出的只有他自己那张被绝望彻底吞噬的脸。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曾经冷冽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他迅速从旁边急救人员打开的急救箱里，抓过一个透明的氧气面罩。
冰冷的塑料触感刺痛了他的指尖。他俯下身，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将氧气面罩扣在沈确的口鼻上。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冰冷、沾满血污的皮肤，那温度冷得像冰，几乎灼伤了他。
面罩扣上的瞬间，白色的雾气迅速在透明的罩壁上凝结、蔓延。周野的手指停留在面罩边缘，微微颤抖着。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那冰冷的、凝结着水汽的塑料罩上，隔着生死的界限，隔着氧气输送的嘶嘶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嘶哑到极致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沈确的耳中：
“可我爱你……”他的声音哽住，巨大的痛苦撕裂了他的声带，“从你第一次……撒谎开始。”
沈确半睁着的眼睛，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跳动了一次。随即，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他的身体在周野的臂弯里，最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无声地松弛下来。
氧气面罩上凝结的白雾，依旧规律地出现、消失，证明着仪器在忠实地工作。然而，那覆盖在面罩下的胸膛，再也没有了自主的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