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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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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银针般刺在医院的玻璃幕墙上。蒋淮坐在精神科诊室外的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诊室门上的磨砂玻璃透出模糊的人影,母亲瘦削的轮廓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
"蒋先生?"护士推门出来,"医生想和您谈谈。"
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薰衣草香氛的古怪混合。李医生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母亲的脑部扫描图,那些灰白色的沟回在蒋淮眼中像一片陌生的星系。
"你母亲最近有按时服药吗?"李医生推了推眼镜。
蒋淮的视线落在诊室角落的母亲身上。她正专注地折叠着一张处方笺,手指灵巧地将纸翻折成一只小鸟,对谈话充耳不闻。
"应该有的。"蒋淮声音干涩,"我每天早晚都看着她吃。"
李医生叹了口气,调出一组数据:"但血检结果显示药物浓度低于治疗水平。她可能把药藏在舌头下面或者..."
"吐掉了。"蒋淮接完话,胸口像被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他居然没发现。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母亲半边脸庞。三年前那场车祸后,这个曾经会为他做卡通便当的女人就渐渐变成了一个苍白的影子。父亲选择用工作逃避,而蒋淮则把自己埋进题海里——至少数字和公式永远不会背叛他。
"考虑住院观察吗?"李医生问。
蒋淮摇头:"她讨厌医院。"
雨下得更大了。蒋淮撑着伞,护着母亲走向公交站。母亲紧紧攥着那只纸鸟,雨水打湿了她的袖口也浑然不觉。一辆摩托车突然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溅起一片水花。母亲像受惊的小兽般瑟缩了一下,纸鸟掉进水洼里,很快被雨水浸透。
蒋淮弯腰想捡,却听见母亲轻声说:"别捡了,它已经飞走了。"
公交车上,母亲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呼吸轻得像羽毛。蒋淮看着车窗上蜿蜒的雨痕,突然想起祁泊琛今天应该又逃课去网吧了。不知怎么,这个念头让他嘴角微微上扬。
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蒋淮把母亲安顿好,正准备去厨房煮面,门铃突然响了。
透过猫眼,他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站在门外——祁泊琛拎着个塑料袋,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在脚边汇成一小片水洼。
蒋淮猛地拉开门:"你怎么..."
"周翊说你请假了。"祁泊琛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想着你可能没吃饭,带了点食材。"
蒋淮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雨水顺着祁泊琛的发梢滴落,在他深蓝色衬衫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痕迹。奇怪的是,即使淋成落汤鸡,这人看起来还是该死的耀眼。
"不请我进去?"祁泊琛挑眉,"放心,扣子系好了。"他故意扯了扯严实的领口。
蒋淮侧身让他进门,心跳快得不正常。祁泊琛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走,仿佛来过无数次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
祁泊琛打断他的话
"哈…别管"
"你母亲...病了?"祁泊琛从袋子里掏出鸡蛋、西红柿和挂面,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蒋淮的肌肉瞬间绷紧:"你怎么知道?"
"鞋柜上有女士拖鞋,茶几下的药盒写着'每日两次'。"祁泊琛头也不抬地洗着西红柿,"而且你身上有医院的味道。"
蒋淮震惊于他的观察力。在所有人眼中,祁泊琛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校霸,谁能想到他竟有这样敏锐的一面?
"阑尾炎术后复查。"蒋淮撒了谎,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祁泊琛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他动作麻利地打蛋、切番茄,修长的手指在厨具间翻飞,像个专业的厨师。
"你会做饭?"蒋淮忍不住问。
"我爸常年不在家,保姆一周只来三次。"祁泊琛耸耸肩,"不做饭等着饿死啊?"
厨房暖黄的灯光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水珠从他的发梢滴到锁骨,又滑进严实的领口。蒋淮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做饭——自从母亲生病后,家里不是外卖就是速冻食品。
"你去换件干衣服吧。"蒋淮移开视线,"别感冒了。"
祁泊琛咧嘴一笑:"关心我啊?"
"怕你传染给我。"蒋淮转身走向卧室,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操!"祁泊琛甩着手,"油溅到了。"
蒋淮回头,看见他左手虎口处红了一小片。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一把抓住祁泊琛的手腕拉到水龙头下冲冷水。
"你是白痴吗?"蒋淮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急促,"热油温度能达到200度以上,不及时处理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祁泊琛正盯着他看,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近得能看清每根睫毛投下的阴影。冷水冲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蒋淮能感觉到祁泊琛的脉搏在自己指尖下跳动,又快又稳。
"会怎样?"祁泊琛低声问,呼吸拂在蒋淮耳畔。
蒋淮猛地松开手:"会起水泡。"
他逃也似地回到卧室,关上门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快得离谱。衣柜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耳尖通红,眼睛亮得异常。蒋淮狠狠抹了把脸,换了件干衣服,又拿了件自己的卫衣给祁泊琛。
回到厨房时,面条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祁泊琛背对着他搅动锅里的面条,肩胛骨在湿透的衬衫下若隐若现。蒋淮把卫衣扔给他:"换上。"
祁泊琛关火转身,接过衣服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蒋淮的手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他直接当着蒋淮的面脱掉了湿衬衫——白皙的皮肤上散布着几处淤青,是昨天巷战留下的勋章。蒋淮迅速移开视线,却还是瞥见了那截劲瘦的腰线和清晰的人鱼线。
"看呆了?"祁泊琛套上卫衣,坏笑着问。
蒋淮的卫衣穿在他身上略显紧绷,勾勒出肩膀的肌肉线条。领口处露出一截红绳,比平时更加显眼。
"自恋狂。"蒋淮转身去拿碗筷,却听见客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的心猛地一沉,冲进客厅时看见母亲站在一地碎玻璃前,手里拿着他的相框——那是他初中毕业时拍的,曾经摆在书架上。
"妈!别动!"蒋淮快步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母亲赤着的脚已经踩上玻璃碎片,鲜血顿时洇红了地板。
世界在蒋淮眼前天旋地转。他跪下来查看母亲的伤口,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但每次母亲发病,那种无力感还是会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我来。"祁泊琛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蒋淮还没反应过来,祁泊琛已经蹲下身,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蒋母扶到沙发上。他不知从哪里找来医药箱,熟练地取出镊子和消毒水。
"按住她的脚踝。"祁泊琛头也不抬地说,"小的玻璃渣要用镊子夹出来。"
蒋淮机械地照做,看着祁泊琛专注的侧脸。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鼻梁上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疤。处理伤口时,他的动作又快又轻,像个经验丰富的护士。
"你怎么..."
"我爸应酬回来经常摔杯子。"祁泊琛轻描淡写地说,"习惯了。"
最后一处伤口包扎完毕,蒋母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平稳。祁泊琛收拾好医药箱,突然抓住蒋淮的手腕:"你的伤呢?"
蒋淮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也被玻璃划破了,血迹已经干涸。他想抽回手,却被祁泊琛牢牢握住。
"别动。"祁泊琛用沾了酒精的棉球擦拭他的伤口,眉头微皱,"疼吗?"
酒精的刺痛远不及手腕处传来的温度让蒋淮心慌。祁泊琛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腕骨,触感粗糙又温暖。就在这时,祁泊琛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的目光落在蒋淮手腕内侧几道淡白色的疤痕上。
蒋淮猛地抽回手,袖子迅速遮住了那些伤痕。空气瞬间凝固,两人之间的沉默震耳欲聋。
"面要凉了。"祁泊琛最终什么也没问,起身走向厨房。
蒋淮站在原地,血液在耳膜里轰鸣。那些疤痕是他高一最黑暗时期留下的,当时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父亲却在外地出差。没有人知道优等生蒋淮曾在深夜用美工刀划过自己的手腕,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把所有奖状都锁在抽屉最底层。
餐桌上,祁泊琛做的番茄鸡蛋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蒋淮机械地咀嚼着,味蕾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筷子偶尔碰触碗沿的轻响。
"挺好吃的。"蒋淮最终打破沉默。
祁泊琛抬头看他,嘴角沾了一点番茄酱:"那当然,我可是..."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目光越过蒋淮的肩膀,定格在客厅墙上的一张照片上。蒋淮转头看去——那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画架前,手里拿着调色板。
"怎么了?"蒋淮问。
祁泊琛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你母亲...是画家?"
"曾经是。"蒋淮放下筷子,"后来改行做设计了。为什么问这个?"
祁泊琛摇摇头,低头猛扒了几口面:"没什么,就是...她看起来很眼熟。"
雨声渐渐小了。蒋淮送祁泊琛到门口时,夜色已深。路灯在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倒影,像一个个小小的月亮。
"谢谢。"蒋淮轻声说,"不只是为了面条。"
祁泊琛站在台阶上,雨水洗过的空气让他身上的薄荷味更加清晰。他犹豫了一下,突然伸手揉了揉蒋淮的头发:"有事打电话。"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蒋淮僵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时,祁泊琛已经走远了,卫衣兜帽下的背影看起来比平时单薄许多。
回到卧室,蒋淮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伤口别碰水。】
纸条旁边放着那盒祁泊琛之前给他的创可贴,包装上的笑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傻气。蒋淮把纸条小心地夹进物理课本里,突然注意到母亲那张照片的角度有些歪——祁泊琛一定仔细看过它。
窗外,最后几滴雨从屋檐落下,像一串散落的珍珠。蒋淮躺在床上,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祁泊琛指尖的温度。他想起祁泊琛看到母亲照片时古怪的表情,和那句"看起来很眼熟"。
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轻轻叩门,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带入无梦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