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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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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着几片落叶掠过公园的长椅。商思源坐在冰凉的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里那个粉色信封，纸张的边角被揉得有些发皱。
昨晚他回到家，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冲进了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徐青青塞给他信封时泛红的眼眶，周琰了然的眼神，还有夏城易憋着笑的表情，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转。
他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足足十分钟，才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摸出那个信封。指尖碰到信封上画着的笑脸时，他突然有点慌，拆信封的动作慢得像在拆炸弹。
“你好，我是徐青青，高一的时候我们经常遇见，在你第一次打篮球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才看了第一句，商思源就像被烫到似的把信纸扔回信封里。他整个人弹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搞什么啊……她喜欢我？怎么可能……”
高一那场篮球赛他记得清楚，自己打后卫，最后一个三分球没投进，球队输了比赛。他当时气得差点把篮球砸到篮板上。
怎么会有人喜欢那个输了球还耍脾气的他？
更让他混乱的是“喜欢”这两个字。
在他的认知里，男生女生之间就该是像他和周琰这样，勾肩搭背骂骂咧咧；或者像徐青青和班里女生那样，凑在一起分享零食说悄悄话。
“喜欢”这个词太沉重，带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像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他把信封塞进抽屉最深处，蒙着被子倒头就睡。梦里全是徐青青递信时的样子，还有夏城易拍着他肩膀说“你小子桃花运来了”的调笑，乱得像团毛线。
“发什么呆呢？”夏城易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他顺着声音抬头，看见周洄琛、周琰和夏城易正站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晨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金粉。
商思源噌地站起来，手还下意识地按在裤兜上：“没、没发呆。”
夏城易朝他走过来，胳膊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徐青青刚才发消息说在公园门口等你，估计是有话跟你说。”
他说话时眼睛弯着，看起来像在看热闹，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一丝不寻常。
商思源的脸瞬间白了：“她还来干嘛？”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城易推了他一把，“我们在这儿等着，别怕，有哥在。”
商思源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回头看了眼夏城易，又看了看站在树下没说话的周洄琛和周琰，咬咬牙往公园门口走。他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僵硬，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兔子。
周琰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哥，你说商思源能处理好吗？”
周洄琛的目光落在商思源身上，语气平淡：“处理不好也得处理。”他顿了顿，补充道，“总不能躲一辈子。”
夏城易没说话，只是望着公园门口的方向，手指在口袋里攥成了拳。周琰没注意到他紧绷的侧脸，还在絮叨：“徐青青也是，喜欢就喜欢呗，非要挑明了说，多尴尬啊……”
他们的位置离公园门口不远，能清楚地看到徐青青的身影。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捏着个帆布包，站在那棵香樟树下，脚尖不停地碾着地面，显然也很紧张。
商思源走到她面前时，她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商思源。”
“嗯。”商思源应了一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
“昨天的信……”徐青青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抖，“你看了吗？”
商思源的喉结动了动，从喉咙里挤出个“嗯”字。
“那你……”徐青青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是怎么想的？”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徐青青的裙摆晃了晃，也吹乱了商思源额前的头发。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徐青青期待的眼神，心里那点混乱突然像被理顺了似的——
他不喜欢徐青青，也不想谈恋爱，与其拖着让她误会，不如直接说清楚。
“抱歉。”他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平静，“我不喜欢你，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徐青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是因为我不够好吗？”
“不是。”商思源赶紧摇头，语气急了些，“你很好，真的！但我对谁都没那种感觉，我觉得谈恋爱特别麻烦，还不如打球有意思……”他越说越乱，最后干脆闭了嘴，心里却在想——
而且男生女生靠那么近，总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还不如跟夏城易他们勾肩搭背来得舒服。
徐青青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帆布包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知道了。”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就跑，白色的裙摆像只受伤的蝴蝶，很快消失在街角。
商思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挠了挠头，转身往回走，脸上带着“总算解决了”的释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伤人。
“搞定了？”夏城易迎上来，脸上挂着惯常的笑，伸手想拍他的肩膀。
“嗯。”商思源点头，没注意到夏城易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我说我不喜欢她，也不想谈恋爱，她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夏城易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应该不会了。你小子可以啊，拒绝得够干脆。”他说话时牙齿咬得有点紧，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
周琰在旁边听得直皱眉：“你就这么跟人家说的？”
“不然怎么说？”商思源一脸茫然，“难道还要骗她？”
周琰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周洄琛，发现哥哥正望着刚才徐青青跑走的方向，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走吧，回去了。”周洄琛收回目光，率先往公园外走。
“嗯。”商思源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她好像哭了。”
“哭很正常。”夏城易走过来，胳膊自然地搭在他肩上，“被拒绝哪有不哭的？过两天就好了。”
他说着往周洄琛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好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目光，慌忙移开视线：“走吧，不是说好了去你家打游戏吗？”
商思源没注意到他瞬间僵硬的侧脸，只是点点头，脚步轻快了些——
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周洄琛看着两人并肩走远的背影，突然对周琰说：“你去跟他聊聊。”
“聊什么？”
“聊聊他为什么那么怕‘喜欢’这两个字。”周洄琛的目光落在商思源晃动的书包带上，“他不是单纯的傻。”
周琰愣了一下，想起高一时商思源被堵在厕所里骂“变态”的事。
那时商思源刚转班来，因为总跟班里最瘦弱的男生一起玩，被几个捣蛋鬼造谣“喜欢男生”。他记得商思源当时哭得满脸通红，抓起扫帚追着那几个人打，最后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回来时眼睛肿得像核桃。
“知道了。”周琰点点头，快步追了上去。
商思源家在老城区的单元楼里，楼道里弥漫着炒菜的油烟味。
刚打开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商思源的妈妈探出头来，看见他们立刻笑了：“是小琰啊？快进来，阿姨刚切了西瓜。”
“阿姨好。”周琰和夏城易异口同声地打招呼。
商思源把他们往自己房间拽，压低声音说：“别理我爸，他又喝醉了。”
周琰这才注意到沙发角落缩着个中年男人，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手里攥着个空酒瓶，嘴里嘟囔着不清不楚的话。
那是商思源的爸爸，听说以前是工厂的技术员，下岗后就迷上了喝酒打牌，喝醉了就对着商思源妈妈大吼大叫，有时还会摔东西。
进了房间，商思源猛地关上门，把外面的嘈杂声隔绝在外。他的房间很小，墙上贴满了明星海报，书桌上堆着半人高的习题册，桌角的玻璃罐里装着满满的柠檬糖——
全是徐青青给的。
“喝点可乐？”商思源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冰镇可乐，砰地放在桌上，拉环弹开的瞬间溅出几滴褐色的液体。
夏城易正在翻他的游戏机，突然“咦”了一声：“你怎么把《恋爱冒险》藏起来了？上次不是说想玩吗？”
商思源的脸瞬间涨红，冲过去把游戏碟塞进抽屉：“那是我妈买错了！我才不玩这种女生喜欢的东西！”
他的反应太激烈，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周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想起周洄琛刚才的话，犹豫着开口：“思源，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别人说‘喜欢’之类的话？”
商思源的动作顿住了，背对着他们站了很久，才闷闷地说：“嗯。”
“为什么？”周琰追问。
“因为恶心。”商思源转过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男生喜欢女生，男生喜欢男生……都很恶心。”
夏城易握着游戏手柄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却还是笑着打圆场：“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不会的。”商思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爸以前喝醉了就骂我妈，说她当初死皮赖脸喜欢他，才害得他一辈子没出息。”
“我爸在那段时间当着我妈的面，带了个男人回来……那时候我还小，能懂些什么呢，直到我初中时才明白，他才不是什么我爸的朋友……”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初中时那段时间他们还造谣我……说我跟班里那个转学生……”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周琰和夏城易都懂。那些淬了毒的谣言像藤蔓，缠得人喘不过气。被同学指指点点，被老师叫去谈话，连最亲近的奶奶都小心翼翼地问他：“思源啊，你跟那个男生是不是走太近了？”
“后来我就想，”商思源拿起一罐可乐，仰头灌了大半，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淌，“只要不跟女生走太近，不跟男生勾肩搭背，他们就没话说了。”
可他做不到——
他会忍不住跟夏城易抢篮球，会下意识地把周琰的作业拿来抄，会在徐青青递糖时下意识接过来。
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响着。夏城易突然站起身，把游戏手柄往桌上一放：“我妈叫我回家吃饭，先走了。”
“这么快？”商思源愣了一下，“不是说好了玩到天黑吗？”
“真有事。”夏城易笑了笑，笑容却没到眼底，“下次再约。”他说完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经过周琰身边时，肩膀微微撞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突然明白夏城易刚才为什么笑得那么勉强——
商思源的话像把钝刀，不仅割伤了自己，也割伤了那个藏着秘密的人。
“他怎么了？”商思源挠着头，一脸困惑。
“不知道。”周琰摇摇头，目光落在桌角的柠檬糖罐上，“其实……喜欢不是坏事。”
商思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也觉得我很奇怪，对不对？”
“不奇怪。”周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只是还没准备好而已。”他想起高一时那个被谣言困住的少年，总是独来独往，却会在下雨天把伞塞给自己，然后抱着书包冲进雨里。那时的商思源，眼睛亮得像星星。
商思源没说话，只是拿起一颗柠檬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点微涩的余味。
周洄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本物理竞赛题。他看着房间里的两人，突然开口：“该回家了，周琰。”
“哦。”周琰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商思源说，“徐青青是个好女生，你至少该跟她说声谢谢。”
商思源捏着糖纸的手指紧了紧，点了点头。
走出单元楼时，周琰忍不住问：“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周洄琛翻着书，漫不经心地问。
“商思源恐同的原因。”
周洄琛的脚步顿了一下，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猜的。”
他合上书，目光望向远处的天际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沼泽，能拉一把的只有自己。
周琰想起商思源攥着柠檬糖的样子，想起夏城易逃也似的背影，想起徐青青掉在地上的饼干，突然觉得成长就像这公园的路，看起来铺满阳光，走起来却满是硌脚的碎石。
但至少，他们还在往前走。
商思源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突然起身打开抽屉，拿出那封粉色信封。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第一次完整地读了下去。信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些细碎的小事——
他投篮时扬起的衣角，他讲题时皱起的眉头，他被老师批评时噘起的嘴。
最后一句写着：“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能看着你打球就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