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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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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奈德从口袋摸出一支烟，咬在嘴边却一直没点火，他笑了笑，烟随之晃动。
“教授，跟你年轻时候比我还是太逊色，至少我可没敢让鲁里顿学院的创办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罗文无奈地笑笑，声音嘶哑苍老：“是啊。”
毕竟今天的这一切，任谁都没法想象，更别说他自己。没人会将混混和一个享誉学术圈的历史学教授联系在一起。
而无知无觉的命运转折，就发生在不经意的那一瞬。
身在当下的人，在隔了很多年后的某一日才恍然大悟，就是那个无法被篡改的瞬间，心念一动，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随意停在一个岔路口，低着头思索，那个前不久欠收拾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
吉诺还是特莱姆？正好今晚有空去处理一下。
仿佛刚刚被校长指名道姓训斥了一顿外加警告的人不是他。
“要一起去图书馆吗？”
但突然，那些混乱模糊的名字从脑海被打断，有个清晰响亮的声音出现，他转头，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张干净的脸，清新带着芳香的气息扑鼻而来。
一下就认出声音的主人——安莉娅。
作业薄上名字一栏，至今还记得她认认真真写下的每一笔笔画，墨迹均匀。
这只隐藏乖张的小野猫此刻乖顺小心，攥着书包带边说话边朝路口方向示意，明亮的眼睛充满希冀，但跟他对视一眼又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罗文放在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心脏依旧不轻不重跳动着，但中间已经有一个节拍悄悄地莫名丢失，轻微的不适，像石头飘过水面又寂静沉底，恢复如常。
图书馆好像是个很新鲜的词，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受到它的蛊惑和召唤，忘记了本来的某些事，莫名其妙地坐在这里，最后困倦地睡着了。
但奇妙的是，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睡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个舒服觉。
低头看着书页上令人脑胀的文字，不禁打趣：知识，还真是力量无穷。
他看向斜对面坐着的女孩，她安静地收拾着书本，脸上是一副满足又心安理得的表情，似乎今天过得很充实愉快。
回寝室楼的路上，罗文没说话，女孩也没吭声，他们截然不同，却一路默契保持安静，迈着相同的步调。
罗文很少有心真正安定下来的时刻，此刻宁静又祥和。
所有人呼唤他，无疑都是一头扎进各种娱乐场所，喧嚣鼓噪，熙熙攘攘，香烟和烈酒的气息在男女士的香水中飘荡。
罗文觉得这大概就是他生命的全部，粗鄙又浅薄地游荡在群魔乱舞的世间。
刚躺回宿舍的床板上，三三两两的人围过来。
“罗文，你今晚上哪快活去了？”
“明晚我们打算逃课去市区的高级会所组个团，你去不去？”
“艾文和苏里这对姐妹花你知道吧，后天要开生日派对，罗文你肯定感兴趣，我们一起去参加？”
……
罗文双手枕在脑后，闭了闭眼，有些不耐：“明天再说，我要睡觉。”
他翻了个身面朝里，身后顿时传来唏嘘和不满，但很快又散去。
寝室的熄灯铃响起，光源被剥夺，黑暗一下就从四周涌出来，罗文睁开眼，盯着黑暗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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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啪嗒一声砸在桌面上，第二天放学铃一响，染着黄毛的男生靠上他的桌子，兴奋说：“罗文，今晚翻墙去吗？高级会所组的团一年可没几次。”
罗文支着下颌，再次转起笔，漫不经心：“地址？”
“市中心十字街，商贸大楼43层。”
“去多少个人？”
“也不多，二十来人，好多人还不知道呢。怎么样，去不去？”
罗文没搭话，沉默片刻：“人太多，不想去。”
黄毛男生“啊”了一声以示惋惜，他了解罗文，他说不想干的事谁说都没用，只好拍拍屁股和另几个哥们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罗文盯着他们离开的畅快背影，将桌面上的书一股脑儿塞进抽屉也站起离开。他无所事事地走到那个岔路口，就在要走过去的时候又悠悠停下。
偶尔去一两次图书馆睡个好觉，也不错。
安莉娅话也不多，她有自己的事情忙，不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否则那样会让他感到烦。
一切都刚刚好，处在一种微妙的无法言说的平衡。
安莉娅也逐渐默认了他们这种奇怪的搭伙去图书馆的关系。
罗文不觉得自己是个耐心十足的人，尤其是在等人方面。
当安莉娅第一次姗姗来迟时，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等了她半个小时。
她歉疚慌张地跑过来，脸颊因此而慢慢染上天边霞云的绯红色，罗文想出口说些什么，就像往常那样。
但转念却想到，她是个女孩子，跟他所熟悉的那些粗糙男生和游刃有余的女生们比起来，不一样。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下次尽快。”女孩稳住剧烈的呼吸，率先低头。
“嗯。”他最终如此回复，只要人来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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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黄毛男生再次靠在桌角，罗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校门了。
黄毛十分不解，学校这么沉闷无趣，罗文竟然没出过一次校，他打趣，难道在学校发现了新乐子？
罗文懒散地翻着桌面上斜放的教科书：“没有，只是去图书馆睡觉了而已。”
黄毛撇撇嘴：“你越来越无聊了，看起来整个人要发霉了。”
“发霉？”罗文喃喃，罕见地轻笑一声，“是吗？”
“今晚出去吗？”黄毛再次发出邀请。
罗文犹豫，他合上教科书，看也没看他一眼拒绝了，理由是：“我要睡觉。”
黄毛哼了一声，并不意外，直言无聊。
放学铃声准时准点一响，校园顷刻间就变成了沸腾的麻雀窝，足足二十来分钟才寂静下来。
罗文等在岔路口，这次安莉娅又来晚了。
“不好意思，因为请教老师问题来晚了，下次我尽快。”
虽然嘴上说着歉疚抱歉的话，但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没有了绯色，和他眼神示意一下，就淡定自若地跟在他身后。
仿佛上次，上上次就一直重复“不好意思，下次尽快”的人不是她。
罗文瞥她一眼，懒得讲话。
一走进图书馆，安莉娅就会特意挑选与他隔了几个座位的位置坐下，对于这种行为，罗文不理解但默许。
图书馆静悄悄的，白天已经被老师折磨得够呛，晚上更不会有人愿意来学习。
这次罗文没有随意地停在书架前，而是径直走到书架的右侧，拿起了上次看了一半的书，另外还特意手指着书脊想要挑选下一本新书。
手指顿了顿，他才发现这面书架上的书，他几乎看完了。
他果然是太无聊了，无聊到这种程度不被说发霉也难怪。
罗文这样想着，转身去了后一排新的书架抽出一本书。
他偶尔也会趴在桌面上睡觉，感觉知识在脑海里疯狂翻涌，有些头痛脑胀，明明是很无聊的东西。
可是一旦合上书，心里又空落落的，那些平平无奇的文字以一种无趣单调的方式进行组合，但当你看了第一行，明明只是一句话却在你读下后成为了一种与自我结合而产生的新内容。
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作者在说自己家乡的山茶花和野菊花，罗文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老院子里种的草莓和月季，然后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翻弄花园的背影。
顺着铁铲飞溅出的泥土，翻出了许多被罗文遗忘在时间深处的往事。
他趴了没一会儿睁开眼，再次翻开书。
因为总预感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想要再打开这本书就是连他也不知道的多久之后。他想，那时自己大概会无比惦念这本书的结局吧。
于是，罗文就怀着这样奇怪的心情翻开书，又翻完书，一本一本。
有时会从书页中抬眼，每次看见安莉娅她永远都在挺直脊背，低头奋笔疾书，专注认真，仿佛周围发生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她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并深深沉浸之中。
要是这个时候有人持刀闯进图书馆制造恐慌，恐怕她第一时间会困惑迷茫地抬头环顾，然后再看看他。
安莉娅问过他为数不多的问题，其中就有梦想，他没那种东西，也不认为有什么重要性。对于安莉娅说出的自己的梦想，他不置可否。
因为不需要他主观上的判断和评价，只需要眼前这样客观的表现。她早晚会实现，只是时间问题。
一整个夏季雨期飞速而过，罗文挑书的书架已经在最后排了。
偶尔眼睛疲惫酸痛的时候，他会抬手按压太阳穴，一整张长桌只有两个人，抬眼就能注意到另一边的女孩。
安莉娅用笔帽戳着自己脸颊，脸色轻微凝重，大概是碰到了难题，她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很快就展颜轻松起来。
这几次的考试成绩她一直名列前茅，受到各科老师的注意和问候，在这种公开的袒护下，鲁里顿的不良学生都会和她保持距离，没人敢随意欺负她。
罗文再次低头，翻看起下一本书。
“你在看什么？”
安莉娅的声音倏然传来，在耳边极近的距离，声音响起的那刻还有浅淡的肥皂香味飘进鼻腔，耳后，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撒在那里。
身躯一僵。
她在他很近的距离，眼角的余光甚至能映出她模糊的轮廓。
某个地方泛起一片痒痒的感觉，如同羽毛划过。
他应该厌烦地拉开距离，散发出自己身上本就不和善的气息。
但罗文却不受控制地，转动脖子，看了她一眼，然后自然而然地合上书，将书封坦然展示给她看，那是一本历史相关的书籍。
而平静之下，心跳清晰地在加速。
——咚。
——咚咚。
在充满喧嚣浮杂的生命里，有个生命之外的人，在那个命定般的岔路口，将他短暂地带离原本的喧嚣，进入到另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寂静领域。
他们没有过多的亲昵，甚至连多余的话也没有，就连距离也保持得当，但罗文却看见了一整片广阔的天。
那些用时间翻完的书，用耐心看完的文字，在这寂静的空间，以一种无声无息的灌溉深入他的身心和灵魂。
历史，时间，命运，超越他生命长度和厚度的存在，是如此之多，如此之震撼。
他开始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温柔又慈爱地包容着。
喉结上下滚动，他近乎贪婪地嗅闻女孩身上清淡的气息，眼底有一层粼粼流转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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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驶出墓园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们在墓园待了一整天，中午和守园的人一起凑合了一顿午饭，临走时，乔奈德深深朝着墓碑鞠了一躬，想要努力记住那张照片上的笑脸。
师母她停留在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罗文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要道歉赔罪，你年轻时可没少要找新师母。”
乔奈德窘迫又委屈：“那你也没说啊，每次都拒绝，我还暗自以为你有那方面的毛病，差点就要说服自己给你找个男人……”
话没说完，罗文拍他的后脑勺：“你才有毛病！”
乔奈德抱着脑袋逃窜：“我先去泊车。”
他将车开出停车场，依稀能看见远处的山坡上，墓碑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静默地站着，像他身边的青柏一样，笔直又坚韧。
返程的路上，乔奈德接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后，他看向后视镜：“修理店的主人刚才来电话了，三天后就可以去取东西了。”
罗文点了一下头：“好。”
乔奈德打着方向盘：“原来那是师母的东西，为什么现在才拿来修？”
罗文一时没回答，他看着窗外突然问：“快要下雪了吧？”
“是，按照往年的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没几天了。”
“只要雪下了，春天也就快了。”罗文小声喃喃着，又说，“乔奈德，现在再陪我去见一个人吧。”
乔奈德一愣：“要见谁？地址在哪？”
罗文犹豫了一下，又转口：“算了，我没记住地址，还是先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