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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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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莉娅整理完排序错误的文档,转身差点撞到一个人影。
定睛一看,正是她的顶头上司,维森。
“长官!”她立刻行军礼。
维森三十多岁,五官深邃,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总能给人看穿一切的视感。
十六岁正式参军,二十岁开始从低等官职做起,如今从少将升到中将更是指日可待。
掌权了十几年的上位者周身都充斥着强烈的气场,安莉娅顿时感觉整个房间气压变低。
维森说:“干了半个月,这份差事怎么样?”
安莉娅说:“报告长官,所有的灰尘都擦了,错乱的档案也整理好了。”
维森鹰隼般的目光滑过安莉娅纤细的喉咙,平整的衣领,最后停在她心脏的位置:“但愿你是将所有的灰尘都擦拭干净。”
安莉娅沉默不语。
他突然靠近一步,伸手掸了掸安莉娅的肩头:“罗娅,我总觉得你是不一样的,在你身上我常常能看到我年轻时的影子,即使我们的行事风格一点也不一样。”维森兀自笑了一声,“真是奇怪。”
安莉娅强作镇定,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维森没有拿开手,反倒是手掌顺着肩头缓慢滑下,落在她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握了下:“你不该默默无闻地待在这里,罗娅,我觉得你缺少一个机会。”
安莉娅攥紧手心。
“请问长官是什么任务?”
……
在此之前,维森已经在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发了好几通火,不知道是第几个倒霉蛋被吼“滚”,狼狈地关门离开。
安莉娅重回自己的办公区,同僚的那种带着不明意味的目光再次围过来,她旁若无人地拉开椅子坐下。
维森大概早就想睡了她,成年男女就算再迟钝也会逐渐感知,
可他什么也没做。但表面上看似如此,却是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件事:装模做样地放纵那些流言蜚语。
他希望她来主动找他。
核对完名单后,安莉娅就去了监狱审讯室。
路上,焚烧炉大火冲天,天空黑雾盘旋,剧烈翻涌,腐烂恶臭的气息熏得人胃酸直上,安莉娅看见士兵们抬着一具具尸体排队。
热风迎面吹来,灰烬像雪一样漫天。
狂舞殷红的火焰,像流动的血液,绽放的玫瑰,究竟还要吞噬掉什么才能彻底熄灭……
凯洛斯特帝国向阿尔澜亚的扩张并不顺利,几乎是屡屡碰壁,前方战线正吃紧,后方还有其被攻占国家的残余势力时不时突击。
维森就是再想睡她,恐怕也暂时没心情。
帝国的作战计划又一次被搅,军事指挥中心更加确定有内鬼,维森将这个排查内鬼的任务交给了安莉娅
审讯室阴森潮湿,窒息发霉的气味令人血液流通不畅。
屋子摆满各种刑具,有的锃亮,有的锈迹斑斑,这里的每样酷刑都折磨着人的生死极限,中间空地烧着旺盛的炉子,一边三个十字木架上铐着两个人。
安莉娅刚进门,就听见两个狱头对话:
“妈的,这女人禁不起玩,这就咬舌自尽了?”
“死了有一会儿了,我看她就是阿尔澜亚的间谍,死了也不冤。”
“我去喊士兵把尸体拖走。”
狱头一转身就和安莉娅打个正着,他立刻恭敬行礼:“罗娅上校!”
安莉娅看都没看他,径直看向被捆绑在木架上垂着脑袋的女人,面庞血肉模糊,浑身血迹斑斑,不忍直视。
安莉娅冷声嫌弃:“死了就死了,我现在要审问别来干扰,之后再清理。”
两个狱头这才离开,审讯室只剩下安莉娅一个人,她看着另一个尚且活着的奄奄一息的男人,提起鞭子,一声闷哼。
安莉娅的手细细密密地抖着,要提防让人看出端倪,她咬紧牙表情冷硬,冷漠至极。
她想象着忘掉所有,她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男人被押回牢房,这只是阿尔澜亚边境村庄的一个普通村民,他被拖走前,眼睛里迸发出红色的光,喉咙发出低沉的诅咒:“侵略……可耻,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安莉娅丢下鞭子,姿态轻傲:“嗯,的确可耻,愿你的诅咒成真。”
审讯室的排风口很高,明润的光流泻而下,撒满她的周身。明明是倨傲轻慢的姿态,却无处不透着落寞。
撕开女人腹部流脓腐烂的伤口,取出藏在血肉里被染红的布,上面有不掉色的黑色笔记,是重要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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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的钟声响彻。
安莉娅哈出一口白色的雾气,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回住处的路上,远方的探照灯闪过,巡逻兵一队一队地路过。
天气越来越冷,她不禁搓了搓手。
忽然有个细小白色的东西落在眼睫上,眨眨眼,有微凉的触感传来。
安莉娅一怔,缓慢抬头,天空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花,漫天尘埃纷飞,她伸手接住几片薄薄的雪。
这是谁的眼泪被凝结?会是神吗?
原来冬天已经来了。
只要雪下了,春天也就快了。
十一个月,三百二十九天,刚过了零点,今天是第三百三十天。
罗文,你现在在做什么?
少熬夜,注意保护眼睛。
还有天冷了,别忘了多穿衣服。
还有,我好想你。
安莉娅用冻得通红的手捂了捂脸颊,等春天到了,大概一切都会结束。那个时候,我就能回来了。
我好像抱抱你。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撑不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安莉娅路过这所废弃学校的图书馆,图书馆早已被改造成办公室,此刻午夜依旧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想起那时她被罗文震惊,他竟然将一整排书架上的书全看完了,太不可思议了。
但自从俩人那一次近距离对视后,安莉娅顿时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她好像率先逾距了。
在那之后,安莉娅处处谨言慎行,时刻关注距离的保持,就连偶然脖子酸痛抬头时,也会刻意将目光投到另一边。
尽管此前他们本来就保持着某种距离。
关于罗文这个举校闻名的校混,突然有一天脱离了混混们的大队伍,整天唯一的去向就是泡在学校图书馆睡觉。
大家都以为罗文只是阶段性的烦闷,他不想搭理任何人,所有人也就都有眼力劲地不去招惹他。
只是日复一日,大家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罗文从什么时候开始,上课不打瞌睡了?偶尔随意被老师拎起来,竟然还能有理有据地回答上老师的问题?
老师托了托眼镜,尴尬又不知所措,早就酝酿好的一肚子“说词”突然无用武之地。
没有人不感到惊讶,也正是经由这份惊讶产生的好奇,让安莉娅在午休后的休闲时间被人堵在天台上。
她坐在教室里正温习上午老师讲过的知识点,有个女生从后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好同学,你认识罗文吗?罗文让我喊你去一趟天台。”
安莉娅被打断专注思考的思路,懵然抬头:“罗文?现在去天台吗?”
女生笑容甜美:“对呀,就是现在。”
安莉娅就这样被女生抱着胳膊拖去了天台,路上,她感觉到一丝隐隐怪异,罗文有什么事情会找她?如此突然要是去天台?
等到达目的地,天台上围着只五六个女生,中间没有一个男生影子的时候,安莉娅拔腿折身就要下楼,那个笑容甜美的女生伸出胳膊拦住她,露出阴恻森寒的冷笑。
安莉娅被推搡在地,昂贵精致的鞋子和细长的腿在眼前晃动,她感到自己的头发被撕扯,头皮和脑壳要就此裂开。
“狐媚子,也就看着老实清纯,说,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罗文的?使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罗文能看上你?”
……
一个女生掐住安莉娅的下颚,拍了拍她的脸:“婊子,我警告你离他远点,那不是你这种人能觊觎的。”
也是这件事让安莉娅知道了罗文的家世,他出身阿尔澜亚三大老旧贵族之一的安波德家族,因为父母染上疟疾早亡,自小在祖父膝下长大。
但祖父抚育罗文没几年也病逝了,安波德家族由他的一位小叔叔继承,他对罗文呵护至极,有求必应。
鲁里顿学院创建之初,安波德家族还参与了大笔的投资项目,也就是说再怎么样,罗文都不会轻易被学校开除。
这天之后,安莉娅再次躲起了罗文。
她终于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本里抬头,发现学校各处都开始在传她和罗文的绯闻,不明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
那感觉像是时时刻刻在备受监视。
安莉娅恐惧,也感到气愤。
她和罗文什么都发生,如果她们喜欢那就自己去追啊,为什么将所有的罪过和不满通通发泄到自己身上。
可她终究是一个人。
安莉娅站在远处的花坛后,看着站在岔路口的那道高挺身影,她已经接连两天爽约,从另一条小道直接回了宿舍。
白天在教学楼,如果发现他在一边走廊,安莉娅会宁愿退回去,下楼绕道一层从另一边的楼梯进教室,大教室的前后门都各种有一条楼道。
她抱着书本走在回寝室楼的路上,脑子里还在勾勒着罗文等她的身影,她有些好奇,罗文会等她……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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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被警告到现在,一周过去了,安莉娅再没有去过图书馆,也不知道罗文还有没有等她。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安莉娅就拿着作业薄去办公室找老师,有个问题她总是犯迷糊,要是不搞定这个问题,她很难继续攻克下一个新问题。
出了办公室,她低头看着本子上的笔记思考,不禁放慢脚步,索性就靠在楼道转角的墙边大脑飞速运转。
“罗文,最近学校都在传你的绯闻,我才不相信你会和那种老师眼里的乖乖女扯上关系,简直是无聊透顶,要多无趣有多无趣。”
“肯定不会,罗文哥连艾文苏里这对姐妹花都没看上,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干黄瘦巴的小丫头。”
“对呀,那些绯闻真是瞎了眼。”
几个男生你言我语,但处在话题中心的人却一句话没说。
男生们传来推搡的声音,纷纷道:“快到午休时间了,昨晚熬夜困死了,赶紧回班睡觉。”
安莉娅微微撇头,从墙角看去,一眼就注意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迈着懒散得不成样的步调,微微垂着头,深棕色的短发软趴趴地落在额前。
在那堆人群里……如此的,格格不入。
等过了一会儿,楼道里的声音渐远,她才慢吞吞地回班。
晚上放学铃声一响如同哨子一响,学生们像破笼的鸽子涌出,安莉娅也收拾好书包,她看着窗外楼下有些出神,人群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叽叽喳喳。
她毫无察觉有个身影靠近。
桌子被敲响,安莉娅闻声转头,罗文双手撑在桌面,宽大的肩膀落下一片阴影,几乎要将女孩整个人笼罩住。
视线在半空交接,窗外夕阳金黄灿烂,安莉娅看见他深褐的双眸清晰映着自己慌张惊讶的神色。
但她第一时间想的是,他应该也能在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吧。
嘴角微抿,虽然还是平常那张事不关己的高冷脸,但却隐隐透着不爽,安莉娅也不知道自己是从这张脸的哪个具体部位看出来的,就是感觉。
他听见罗文说:“你被老师留住了?”
安莉娅:“没、没有。”
罗文:“最近不去图书馆?”
安莉娅支支吾吾点头:“嗯,该写的作业都写完了。”
罗文轻微拧了下眉心:“可是上节课,老师不是才布置了新的作业?”
安莉娅心虚地看了眼桌面:“我在课堂上写完了,现在直接回宿舍休息。”
听到这个回答,罗文没再说什么,而是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就双手插兜离开了。
安莉娅看着他的背影,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回到吵吵闹闹的寝室,她心烦意乱地躺倒在床上,一点也不想翻开刚刚撒谎说写完的作业。
最后,那一份作业安莉娅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完成。
她想,从今天开始,他们的交集大概就止步于此了吧。就像戏剧落幕,烟花消逝,句子划上句号。
直到初雪的那天,有个身影挡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