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7章 ...
-
汽车在老旧的公寓前熄火，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打开车门，将老人悉心送到公寓门前。
“教授，早点休息，我也该回去了，还有不要老是半夜喝咖啡。”
“少管。”老人不满，撇头示意他离开，“快回去陪老婆孩子吧。还有除非我喊你，不要老是随随便便跑到我这里来。”
乔奈德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真不讲理，你都成老头儿了还是这个臭脾气。”
罗文哼了一声。
乔奈德钻回驾驶室，放下车窗，明明刚才脸上还挂着不正经的笑，此刻却突然低下头，再抬起头时：“老师，谢谢你，在我人生最荒芜的那段时间遇见了你。”
他的心揪痛了一下，他在23岁的时候遇见了33岁的教授，那时候教授刚从助教被提拔为副教授，完全就是个工作狂魔，对人对事都近乎苛刻。
没有哪个学生愿意喜欢这样的老师，比起敬而远之，更多的是恐惧。
当时的乔奈德是鲁里顿学院出了名“臭皮球”，在毕业班待了三年不管在哪个班主任手下都毕不了业，整日祸事连连，老师们都已经疲乏，能忍则忍，只要不过分就当没看见。
直到历史学的老教授因病休假，罗文继任。
一身严谨得体的西装，罗文戴着金丝边眼睛，镜片后的目光犀利锋锐，对于其他老师视而不见的乔奈德接连“针锋相对”，乔奈德带着不可一世的“锋芒”大战了几个回合就元气大伤，偃旗息鼓。
课后，罗文都要消失在班级门口了，还要停身丢下一句话：“乔奈德，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乔奈德看着门口消失的影子破口大骂，他很少有这样头痛至极的时候。
罗文坐在教师办公桌前，松了松领带，丢给乔奈德一张职业报名表：“你不适合参军，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今年赶紧毕业吧，出去看看更加广阔的世界，学校这个狭小的圈子并不利于你做出任何选择。”
冷硬的语气，高傲的态度，令乔奈德不爽地握紧拳头：“这是我的人生，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罗文似乎顿了顿：“没错，这是你的人生，可是你并不想对它负责。”
“用不着你管。”
“离开学校吧，你对自己的偏见，对世界的偏见，并不客观。对自己的学生负责是我的职责，我的选择。而你是愿意当主人还是当奴隶，那要看你将改变的选择权放在谁手里。”
罗文说的对他负责后来都做到了，没有任何偏见和排斥。
乔奈德锋利的爪牙不知何时收起，那一年，学校最难毕业的学生竟然毕业了，罗文在那天的毕业典礼结束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在那双淡模如冰的眼眸里，真切清晰地看见了一丝欣喜和欣慰。
后来，乔奈德的医生生涯并不顺利，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他几乎不再去想明天的太阳，罗文默默地往他卡里打了一笔充裕的钱。
如今，意气风发的青年走过蹉跎岁月，成了古稀之年的老人。
罗文抬手打开路灯，暖黄的光晕从墙顶倾泻而下，他眼角和嘴角的皱纹温柔又和蔼地展开，只笑了笑，脚步蹒跚地转身推门进去了。
乔奈德也低笑一声，驾驶汽车扬长而去。
罗文拉开窗帘，看着汽车的暗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与世界背道而驰的时光，他们排斥世界，世界也将他们拒之门外。
会有这样一天，某个人出现打开你的门，黑暗中露出一道光缝，像是蛋壳的裂隙，你要鼓励自己勇敢地在新生之间做出选择。
安莉娅之于他就是那样的人。
她打开门，小心轻悄地站在门边邀请他走出去，没有惨烈的暴力和激昂的冲突，就在一个无比寻常的平静日子，小心询问你：“要一起去图书馆吗？”
然后一切还是和往常一样，但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世界冷漠，残忍地带走他恩爱敬重的父亲和母亲，但世界又仁慈，让他们相遇，让他们相遇。
天气寒冷，罗文将客厅壁炉里的火烧得暖烘烘的，盯着富有生机不断跳跃的火苗，他忽然从躺椅上起身，走到一旁靠墙的柜子前，拉开最角落的一个抽屉。
抽屉最深处，放置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良久，又合上抽屉，始终没有打开那个匣子。
罗文又继续回到书桌前，开始修改新一版的历史学教科书，墙上钟表的时针指针从左边变成右边，在不断的校对和修改中，他终于满意的放下了笔。
窗外，雪落纷纷。
“啊，下雪了啊。”
罗文抬头望去，仿佛又回到了五十二年前的那个飘着初雪的冬天。
-
“啊，下雪了啊。”
罗文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飘雪，口气冷淡地说出这句话。
他已经有三个月没再去过图书馆了，或者说只要他去了，安莉娅就不会出现。
三个月前，罗文发现安莉娅在躲着他，从这边的楼梯离开，从另一边的楼梯出现进到教室，绕了一大圈就只是为了避开他。
一次是偶然，二次是巧合，那三次四次呢？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笔啪嗒一声再次掉落在桌面上，这次罗文没有再拾起笔，而是起身向教室的后面走去。
他终究按捺不住，想要知道为什么。
如果不是自己此刻站在她的座位前，恐怕他们接下来的几周都不会碰上面。
安莉娅的回答是她的作业写完了，不必要再去图书馆了。
多么生硬又笨拙的谎言，可他却找不到一句话去戳破，他少见地皱了皱眉，心里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在滋生。明明是滋生，却又只能感受空洞。
她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没有再多问，罗文选择了离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对于选择的尊重，即便他不理解。
因为出身安波德家族，嫉恨、讨好、轻视……也许有理由，也许没理由。
喜欢他和讨厌他的人多了去，罗文觉得自己应该早就习惯了。
他又再次回到朋友们熟悉的招呼声中，劣质的香水味充斥包间，灯光低迷，有漂亮精致的女孩主动向他打招呼，热情洋溢，活力四射。
在对方甜腻的气息再近一步时，罗文倏然起身。
“要去哪儿？”走到门口，有人搭住他的肩膀。
“出去透气，太闷。”罗文从口袋掏出烟盒，不动声色地绕开那只手。
“哈哈，原来是烟瘾犯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戒烟了。”朋友大笑着，说完转身搂住一个刚从门外进来的女孩。
走道尽头左拐有一扇半开的窗户，高楼俯瞰，高架桥四通八达，车流如织，灯火辉煌，夜景美得绚烂令人移不开眼，却衬得远处的黑夜更寂寥落寞。
打火机明明灭灭，始终没点燃烟。
告别众人先离开，罗文回到学校后，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学校的林荫道。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也没什么必须要去的地方。不想回到宿舍，更不想躺在床上。
等注意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图书馆，罗文愣愣地出神站着。
“罗文？好多天没看见你来了，但是今天图书馆没人，正打算要闭馆，你现在要进去吗？”值班的男老师从身后走过来。
罗文说：“不用了，只是经过这里。”
老师点点头：“那就闭馆了，早点休息。”
罗文转身要走：“哦，闭馆吧。”
看着图书馆透明的两扇玻璃门，无聊透了，没有丝毫欲望要走进去。
罗文掉头，朝着寝室楼的方向走，最终站在女寝的后楼，直到学校响起统一的熄灯铃，他这才翻墙进了男寝。
这三个月期间，一年级学生中还发生了一件事。
多个匿名女生联合指认班级的某个女生组织霸凌，事件轰轰烈烈，最终班上几个女生被勒令回家反省。学校开始严抓纪律，组织全体大会通报批评，那段时间几乎没人不老实。
眨眼间初雪已经下了，从繁盛的夏，到凋零的秋，罗文默默坐在座位有些出神。
他和安莉娅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默契地进出图书馆，也默契地疏远远离。
“喂罗文，刚刚传出小道消息，几个月前匿名举报的事，听说找出了一个组织者。”有人过来和他搭话。
“现在已经有人去找这个人了，以班上那群女生的厉害，估计没好果子吃。”
“真想不到是她，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老老实实，竟然会做这种事，完全是伪装的野猫。”
罗文一顿，突然出声：“这个人是谁？”
有人不经意地回答：“就是班上的好学生，叫安莉娅来着，是吧。”旁边的人纷纷点头。
“在哪？”
“什么？”
“不是要找麻烦吗？在哪？”
“在操场东南的小角落。”椅子骤然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咦？罗文你突然要去哪？他怎么脸色这么差？”
“不知道，看着很不对劲。”
罗文跳下阶梯，整个人飞奔起来，他大步大步地跑向操场，每一步都连带着心跳掷地有声。
——咚。
——咚咚。
雪花轻柔柔地飘落，和粗喘的呼吸搅在一起，他好像在奔向一个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