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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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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莉娅隔了一个星期才去看春和。再去时，春和身上又添了新伤。
“谁打的？”
“这算是轻的了，”春和吃力地从地上坐起来，“又进来了十五个孩子，最小的才十岁。”
安莉娅沉默。
“罗娅姐姐，我觉得……我可能没机会出去了，早晚我会死在这里，扔到焚尸炉变成黑烟。”春和看向排风口，远处黑色的浓烟滚滚。
安莉娅终于轻笑一声：“说什么呢，我们当然能出去，还有那十五个孩子，请务必告诉他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可是春和却没有反应，目光呆滞，像个关节尽坏，表情凄然的破旧木偶。
安莉娅走近她：“你在阿尔澜亚还有家人吗？”
春和顿了下：“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弟弟都在，但他们并不在意我。或许我失踪了就像家里养得鸡鸭消失了，他们只是心痛惋惜一下过一段时间就不会在意了。”
“罗娅姐姐，其实我觉得死在这里挺好的，至少最后还有你陪着我。”
安莉娅蹲下身，拣起一根从窗口飘进来的细树枝，牢狱没有人打扫，地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她在地上画着。
“我很想念我的丈夫，为了这份迫切想要见到他的执念，我绝不轻易死亡。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院长虽然和蔼，但她要处理很多事情，对我们这些孩子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读完三年军校毕业后我就结了婚，才算有了真正的家人。”
“可是我没有想念的人。”春和声音低低的。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想念一个人的机会。”
春和从膝盖抬眼，眼睛里有波澜暗涌的光流动，她看见罗娅姐姐在地上画着什么，停下动作的时候嘴角弯起一抹自然的弧度。
她在笑，是一种久违的轻松惬意发自内心的笑。
“您在地上画什么？”春和凑近，她感知到有一个想念的人原来如此幸福，虽然她的生命中现在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人，可她却突然心生期待：以后她也会有一个想念的人吗？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会走进她的生命里？
春和无比向往。
“看出来画的什么吗？”安莉娅笑着问。
“眼睛。”春和说。
地上画的是罗文的眼睛，然而两者并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但看着这些用简陋线条组成的形状，就像是在和罗文对视。
安莉娅很喜欢罗文的眼睛，虽然那双眼睛总给人一种高冷轻傲的感觉，但只要你认真去看，就像无垠的星河，他所有没说的话都能在眼睛里找到答案。
至于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安莉娅想想就觉得好笑。
春和突然好奇：“是您的丈夫先向你告白的吗？”
安莉娅笑：“说起这件事，其实还算是我先开的口。”她讲给安莉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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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秋雨一下，天气就急剧转寒。
安莉娅几乎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罗文，俩人之间也不再碰面，她一头扎进自己的学业里，又开始一个人独来独往地进出图书馆。
之前她还害怕会在图书馆撞上罗文，但在几次偷偷观察下，图书馆并没有出现他的影子，安莉娅这才坦坦荡荡地进出。
偶尔她会停驻在一排历史书架前，出神地扫过一本本书。
冬天的第一场雪突如其来，安莉娅被老师叫去帮忙批改试卷，从教务楼出来时，地上已经飘了一层粉末般的浅白。
还没走两步，有个同学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个高年级的学姐。
但是安莉娅已经不会再像曾经那样，随随便便就被人喊走，尽管这个学姐看起来是在一本正经地求助。
安莉娅拒绝：“不好意思学姐，我要赶紧回班级告诉同学们下节课有老师要换课，操场太远了，您的求情我真的没有办法，你再找找其他人吧。”
学姐丢失了一串钥匙，想让她去操场帮忙找。
就在安莉娅转身离开之际，学姐咬牙啧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不耐烦说：“看起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转角接着走出另几个女孩，她们是同伙，安莉娅被粗鲁地拽去了操场东南边上的小角落。
安莉娅想起来了，这个高年级女生大概就是班上那个女生口中尊称的“姐”。
自己养得狗突然被人踢了，是谁也不会善罢甘休。
“有些人不是你能动的，今天我们就要让你长长记性，还敢联名举报，说！还有谁？！”
安莉娅眸光流转，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她悄悄张了张五指，期末有一场体能测试，她还从来没真正练手的机会。
放了线，甩了钩，鱼不就自己上来了。
她甚至悄悄转了转脚踝，耳边传来女生们气势凌人的说话声：“只要别打脸，留一口气就行了，谅她也不敢给老师告状。”
安莉娅垂着头，另一侧看不见的嘴角轻轻勾起。
“干什么！”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面前，一片暗影落下将安莉娅小小的身子包裹住，她循着声音方向抬头，罗文？
微微愕然，脑子一时空白。这……不是幻觉？
“罗文？”为首的女生向前一步，“你怎么来了？我们正在教训人呢。”
女生态度由惊到喜，但是看着罗文的动作明显是在袒护身后的人，联想之前学校的流言，她不禁沉下脸来。
她警惕问：“罗文，你什么意思？”
罗文用眼角的余光斜睨身后的人：“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这个人我罩的。”
“你不是解释说过那是谣言，你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女生气愤大吼。
罗文的态度始终四平八稳，八风不动，淡然说：“确实没关系。但是你们以多欺少霸凌同学，我不可以管？”
女生哑口无言，气得腮帮子鼓起：“罗文！”
安莉娅攥起的拳头刚刚松开，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掌牵起了她的手，她一怔，瞳孔骤然扩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任由着罗文牵着自己的手将她带离这个“包围圈”。
她和罗文从来都是一前一后，保持着合理适当的距离，即使一旁有路人也不见得能发现他们是同行的两个人。
现在仍是一前一后，但中间却横亘着两只牵在一起的手，像是断掉的绳子打了一个结重新连在一起。
她悄悄打量着罗文，雪花落在他肩头，落在他棕色微卷的发丝上，整个人不苟言笑，看起来冷冷清清，脾气不好。
但是，他的手掌心真的很温暖。
一直走到观礼台下的一个小棚子，罗文松开手，抬起下颌示意：“坐。”
安莉娅不知道该说什么，脱下书包坐在观众席上，此刻像个乖巧的小学生，机械又懵懂地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罗文声音冷得像天边正飘着的清冷雪花。
安莉娅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她抬头看着罗文，他低着头，胳膊绕过头顶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灰色的格子围巾。
没有多余的话和动作，罗文俯身，脊背微弯，将围巾套在了安莉娅的脖子上，并将缠在她脖颈里的头发悉心捋出来。
安莉娅像块生硬的木头，任由他靠近和摆弄头发，围巾上残余着男性滚烫的体温，脖子处感到一阵热泉般的温暖，。
两个人的距离微近，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他的眉眼、山根、鼻尖，还有唇。
再一次发出内心感慨，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
好看得简直奢侈。
不忍直视。
她又悄悄地抬眼往上看，一下子撞见罗文正盯着她，四目相对，距离超标！
罗文的眼睛也实在是好看。
像是出洞的兔子又敏捷钻回窝，安莉娅慌乱地移开视线，手握拳在嘴边清咳了一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冷吗……我其实……也用不着。”
罗文说：“嗯，还好，你的手有点凉。”
安莉娅耳根的热度持续攀升。
雪花簌簌斜飞着，四周霎时陷入寂静，天大地大，空气流畅，安莉娅却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缺氧呼吸不上来。
“罗文，你是不是……”安莉娅突然仰头对视上罗文的眼睛。
“嗯。”罗文打断她。
罗文侧身，仰头看着天幕，安莉娅能看见他好看硬朗的下颌线。
“我不是路过，是专门来找你的。”罗文低头看她，片刻的停顿后，他再次开口，“安莉娅，要试试和我在一起吗？”
安莉娅顿了顿：“那样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吗？”
罗文沉默，摇头：“你本来也不是会被欺负的人，只是我想去图书馆，但是没人和我一起。”
安莉娅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罗文继续说：“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秋天的时间，但光仅仅拥有一个夏天的时间还不够，我其实很喜欢去图书馆。”
起心动念，安莉娅望着那双星河般无垠的眼睛，有太多她此前未曾知晓的东西。
——她想去了解。
那个下着初雪的傍晚，俩人一起牵着手从灯光通明的图书馆走出来。
回宿舍的路上，罗文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她，雪擦着脚尖而过，天空还在飘雪。
“冬天也只有下雪的时候好看，等天晴化雪总是会打湿鞋子。”安莉娅念念叨，“还有冬天冷得人伸不开手脚，什么也不想干，最主要是哪里都光秃秃的，一点都不好看。”
在孤儿院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手脚总是生冻疮，又疼又痒，半夜最饿的时候还要被冻醒。
罗文捏了捏她的手指：“等春日融融的时候，我们去郊游吧。”
安莉娅的眼睛亮起来：“去哪儿？”
罗文说：“去个漫山遍野都是花的地方，晚上还能看星星。”
安莉娅却颓丧起来：“可是春天还很远？”
罗文说：“只要雪下了，春天也就快了。”
安莉娅笑起来赞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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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娅姐姐，那你们后来去了吗？”
“去了，趁着没课的时候出了趟校门，那地方漫山遍野都是花，天上也全都是星星。”
“您在这里，您的丈夫一定会特别想你。”
“春和。”
春和被这突然郑重低沉的语气惊了一跳，“怎么了罗娅姐姐？”
安莉娅说：“两国即将开战，现在内外隔断，我必须要送一份情报出去。”
阿尔澜亚的间谍不止她一个人，他们当初作为从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军官潜入凯洛斯特帝国，连同家属一起签订了保密协议。
就算擦肩而过，谁也不知道眼前的人会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现在，这份情报辗转到她手上，安莉娅不知道这份情报承载了多少个人的生命，但既然到了她手上，她就必须想尽办法传递出去。
维森也似乎开始对她渐起疑心，这件事越拖越不利。
“春和，我有一份情报必须要送出去，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带你还有那十五个孩子离开。”
春和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安莉娅笑：“你一定会幸福的，会找到一个让你毕生想念的人。”
安莉娅想，等今年冬天结束春天一到，这场战争就会彻底结束吧，好想吃土豆饼再喝点罗宋汤，好想好想抱一抱罗文。
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面是一把梨花木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