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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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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训练场上已经响起了新人们的呼喝声。
傅星惟坐在场地边缘的木桩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指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晨光从东边漫过来，把他暖金色的头发染成蜂蜜色。他的眼睛追着场中那个深青色的身影——孟松原正在指导苏棠和林霁的符文配合。
那人换回了值守者制服，右臂袖子依然宽松，但已经能看出一点手臂的轮廓。他的左手在空中缓缓划动，指尖带起细微的冰蓝色光痕，给两个实习生演示符文的能量流向。
“这里，”孟松原的声音很平静，在清晨的空气里清晰得过分，“节奏慢了零点三秒。月影兰的净化符文和清心莲的稳固符文需要完全同步，否则能量会冲突。”
苏棠咬着下唇，重新开始结印。林霁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手里拿着记录板随时准备记下要点。
傅星惟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从幽暗裂谷回来已经快一个月，孟松原的右臂恢复得比预期好——虽然还不能用寒气，但至少活动自如了。云舒说这是奇迹，但傅星惟知道，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这人咬着牙一天天练出来的。
正想着，训练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傅星惟抬头看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营地门口来了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穿着深蓝色的长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精致的雪花纹路。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眉眼间有种久居上位的从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类似的蓝色服饰，神情恭敬。
那中年男人的脸……傅星惟觉得有些眼熟。
他猛地想起来了——在孟松原幼年故事的碎片里，在那人寥寥无几的家族描述中，这张脸出现过。
孟松原的父亲。
孟清晏。
傅星惟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他的心脏跳得有点快，不是紧张，是那种“终于来了”的预感。从孟寒澈逃走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孟家不会就此罢休。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孟松原的父亲。
训练场上的新人们也察觉到了异常，陆续停下动作。苏棠茫然地看着门口，林霁则下意识往孟松原身边靠了靠。
孟松原转过身。
他的动作很慢，像在确认什么。浅灰色的眼睛看向门口，看向那个穿深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不是生气，不是惊讶，是那种彻底的、冰封一样的平静。像有人在他面前拉下一道帘子，把所有情绪都遮在了后面。
傅星惟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几乎像习惯性地站到了他侧前方半个身位——一个保护的姿态。
孟清晏的目光扫过训练场，最后落在孟松原身上。那双和孟松原有七分相似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打量着，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松原。”他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从容。
孟松原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晨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浅灰色的、像结冰湖面一样的眼睛。
孟清晏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温和地说：“听说你受伤了。恢复得如何？”
“还好。”孟松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就好。”孟清晏点头，目光转向傅星惟，“这位是？”
“傅星惟。”傅星惟抢先开口，声音比平时硬了几分，“他的搭档。”
“傅先生。”孟清晏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我听柳主管提过你。暖阳之力的继承者，年轻有为。”
傅星惟咧嘴笑，笑容里没什么温度：“过奖。”
气氛微妙地僵持着。训练场上的新人们大气不敢出，连柳青璃从指挥部匆匆赶来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孟家主。”柳青璃走到场中，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您来得突然，我们都没准备。”
“柳主管客气了。”孟清晏微笑，“是我冒昧来访，该提前知会才对。”
两人寒暄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客气和试探。傅星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孟松原身上——那人站得笔直，右手垂在身侧，左手无意识地蜷着，指尖抵着掌心。这是个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小动作，但傅星惟知道，这是孟松原紧张时的习惯。
“其实这次来，”孟清晏终于切入正题，“是有两件事想和松原商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孟松原身上。
孟松原抬眼看着父亲，浅灰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请说。”
孟清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第一件事，是关于你母亲留下的那枚养魂玉。”
孟松原的手猛地收紧。
“家族里有几位长老认为，”孟清晏继续说，语气依然温和，“那枚玉是孟家的传承之物，不该流落在外。他们希望你能归还。”
傅星惟的心沉了下去。他转头看向孟松原，看见那人苍白的脸，和抿得死紧的嘴唇。
“那玉是母亲留给我的。”孟松原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她临终前亲手交到我手里。她说……这是她唯一能留给我的东西。”
孟清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我知道。但你母亲……毕竟也是孟家的人。她的遗物，按理说也该归家族所有。”
“那她人呢？”孟松原突然问，声音还是轻，但里面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她病重的时候，家族管过吗？她被那些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家族帮过吗？她临走前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说她没能保护好我——那时候，家族在哪里？”
训练场安静得可怕。
晨风卷起沙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飘过去。远处的山峦在薄雾里沉默着，像在倾听这场时隔多年的质问。
孟清晏沉默了。他看着儿子，看着那双浅灰色的、像极了亡妻的眼睛，眼神复杂得难以分辨。
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
“那玉……你留着吧。”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的妥协，“我会跟长老们解释。”
孟松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
“第二件事。”孟清晏重新整理情绪，“是关于你……回归家族的事。”
傅星惟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家族这些年……变了很多。”孟清晏说，语气变得慎重，“孟寒澈一脉的所作所为，让很多长老看清了真相。你当年的事……我们重新调查了。那些陷害你的人，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他顿了顿，看向孟松原：“家族现在需要一个人，一个能连接孟家和值守者营地的人。你有天赋，有实力，最重要的是——你在这里，在营地里，赢得了信任。我们希望你能回来，担任这个桥梁。”
孟松原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看着父亲，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睛里闪烁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回归家族，”他缓缓开口，“是什么意思？”
“回到孟家，重新录入族谱，继承你该有的位置和资源。”孟清晏说，“你会成为孟家和营地之间的联络人，负责符文技术的交流，灵植培育的合作。家族会全力支持你，给你一切需要的帮助。”
“包括治疗我的手臂？”
“当然。”孟清晏点头，“家族有最好的符文医师，有最完整的古籍资料。你的寒气异能……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傅星惟看见孟松原的睫毛颤了一下。那只一直紧握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恢复寒气。
这四个字对孟松原来说意味着什么，傅星惟比谁都清楚。那是他的天赋，他的力量，他从小到大唯一被认可的东西。即使那人嘴上说“不用寒气也能做很多事”，但傅星惟知道，那是无可奈何的妥协，不是真心实意的放弃。
孟清晏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看着儿子，眼神里有种笃定的、几乎算得上精明的光。
“你可以慢慢考虑。”他说，“不急着现在回答。我们可以等你伤好了，等你……”
“不用等。”孟松原突然打断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孟松原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睛看着父亲，看着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睛。晨光落在他脸上，把他苍白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
“我不回去。”他说。
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孟清晏的眉头皱了起来：“松原，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家族能给你……”
“我不需要。”孟松原再次打断，“那些位置，那些资源，那些帮助——我不需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在这里很好。我有搭档，有队友，有该做的事。孟家……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孟清晏盯着他，眼神从温和变成严厉，又从严厉变成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哀的复杂。
“松原，”他说，“我知道你怨恨家族。那些事……是我没保护好你。但你现在长大了，该明白，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家族有家族的问题，但家族也是你的根。”
“我的根不在这里。”孟松原说，声音依旧平静，“我的根在我母亲教我认识的第一株月影兰里，在我自己一点一点学会的符文里，在……”他顿了顿，视线几不可察地扫过傅星惟，“在我现在站着的地方。”
傅星惟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盯着孟松原，盯着那人挺直的背，盯着他浅灰色的、像结冰湖面一样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见了决绝，看见了坚定，也看见了深藏多年的、终于释然的伤痛。
孟清晏沉默了很长时间。
晨雾散尽了，阳光彻底明亮起来，把训练场照得一片灿烂。新人们还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那如果，”孟清晏缓缓开口，“不是回归，是合作呢？”
孟松原抬眼看他。
“你不需要回孟家，不需要重新录入族谱。”孟清晏说，“你以独立符文师的身份，和孟家建立合作关系。家族提供技术支持，你负责营地这边的符文事务。这样……可以吗？”
这是一个妥协，一个巨大的、几乎算得上低姿态的妥协。
傅星惟看向孟松原，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孟松原沉默了。
他看着父亲，看着那张终于露出疲惫的脸。很多年前，这个男人也是这样疲惫——在母亲病床前，在他被族人指责时，在他被迫离开家族的那个雪夜。
那时候，孟清晏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像在权衡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现在，他站在这里，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希望儿子能回来，哪怕只是以合作者的身份。
孟松原的左手轻轻握了握。
然后他开口：“可以。”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孟清晏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是，”孟松原继续说，“合作内容要写清楚。我不参与家族内部事务，不接受家族的命令，我只做和营地相关的符文工作。”
“可以。”孟清晏立刻答应。
“还有，”孟松原顿了顿，“我要见我母亲留下的所有笔记和资料。你之前说过，那些东西……被家族收走了。”
孟清晏的表情僵了一瞬。他盯着儿子看了很久，然后慢慢点头：“……好。我会让人送过来。”
交易达成了。
不是父子和解，不是家族回归，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合作关系。像两个陌生人谈生意，把条件一条条列出来，彼此都满意，彼此都不亏欠。
傅星惟看着孟松原，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是心疼，也是骄傲。心疼这人必须用这种方式和父亲对话，骄傲他终于能这样平静而坚定地为自己争取。
孟清晏又交代了几句合作的细节，然后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走之前，他回头看了孟松原一眼，眼神里有种傅星惟看不懂的、深沉的遗憾。
那三人消失在营地门口后，训练场上的气氛才松弛下来。
柳青璃走到孟松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做得好。”
孟松原轻轻点头，没说话。
新人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苏棠眼睛红红的，小声说“孟前辈好厉害”，林霁则推着眼镜，认真地分析刚才那场对话里的信息量。
傅星惟等到所有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孟松原身边。
“喂，”他说，声音很轻，“去走走？”
孟松原抬眼看他，浅灰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的平静，但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他轻轻点头：“……好。”
两人离开训练场，沿着营地外围的小路慢慢走。晨光很暖，风很轻，路边的野花开得正好。
走了很久，傅星惟才开口：“你父亲……其实挺在意你的。”
孟松原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吧。”
“那你为什么……”
“因为在意不够。”孟松原打断他，声音很平静，“在意，但没有保护。理解，但没有行动。这样的在意……我要不起。”
傅星惟转头看他。晨光落在那人侧脸上，把他苍白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他突然想起孟松原说过的那些往事——七岁时冻伤堂弟的手，九岁时灵植园的事故，十二岁时父亲为救他被寒气反噬。那些年里，孟清晏或许真的在意儿子，但那种在意，从来没有转化成实质的保护。
有时候，软弱的好意，比直白的恶意更伤人。
“现在这样挺好。”孟松原继续说，声音放得很轻，“我是我，孟家是孟家。有合作，没牵扯。干净。”
傅星惟笑了：“干净？”
“嗯。”孟松原点头，“不欠，也不要。干净。”
他说着，左手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抵着掌心。傅星惟看见了，很自然地伸手握住。
那只手很凉，但在他掌心里，渐渐有了温度。
“那以后，”傅星惟说，“你就只是孟松原了。我的搭档，我的……冰山。”
孟松原转头看他，浅灰色的瞳孔在晨光里清澈见底。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
“……嗯。”
就一个字。
但傅星惟听出了里面的意思——是确认，是接受，是“就这样吧”的释然。
两人继续往前走。晨风拂过路边的暖阳草田，带起一片金色的波浪。远处营地的炊烟袅袅升起，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傅星惟握着孟松原的手，心里涌起一种踏实的、温暖的满足感。
这个人，终于彻底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这个人，终于能真正地、只作为自己而活了。
而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一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