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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满庭蔷薇爱的羁绊 第二十章:琴声漫过青石板

      安七炫十七岁的秋天,老巷的青石板路上落满了梧桐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他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巷口那棵歪脖子梧桐树下,看着熟悉的灰墙黛瓦,忽然觉得眼睛发潮——他终于从县城回来了。

      去县城的这一年,像一场漫长的梦。音乐特长班的考试并不顺利,他弹的《老巷谣》被评委说“太土气,没有革命热情”,最终没能被录取。他没立刻回家,在县城的新华书店打了半年零工,帮人整理旧书,晚上就睡在书店的角落,借着月光看那些被虫蛀了的乐谱。

      离开县城那天,他用攒的工钱买了两样东西:一本《音乐理论基础》,封面都磨破了;一把真正的口琴,铜制的,锃亮如新。他把口琴揣在怀里,像揣着颗滚烫的星——这是他答应过邱莹莹的,要带一把能弹出“蔷薇香”的口琴回来。

      走进老巷时,已是傍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炊烟,混着饭菜的香气,漫过青石板,漫过他的鼻尖。他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琴声,“咚咚”的,像橡胶弦被拨动的声音,从石榴树的方向传来。

      他加快脚步,转过拐角,看见的景象让他瞬间红了眼眶——邱莹莹坐在他常坐的小马扎上,怀里抱着那把老王头做的“吉他”,正笨拙地拨动着铁丝弦。她的辫子长了,垂在肩头,发梢沾着片梧桐叶,手指上缠着布条,显然是被弦磨破了。

      “你咋回来了?”邱莹莹看见他,手一抖,“吉他”掉在地上,铁丝弦“嘣”地断了一根。她慌忙站起来,辫子上的梧桐叶落在地上,被她一脚踩住。

      安七炫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吉他”,断了的铁丝弦像条受伤的蛇。“你在学这个?”

      “才没有!”她红着脸,把缠在手指上的布条往身后藏,“是我弟瞎摆弄,我替他收起来。”

      他没戳破,只是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把新口琴,递过去:“给你的。”

      口琴在夕阳下泛着暖黄的光,琴身上刻着朵小小的蔷薇,是他在书店刻章时,偷偷请师傅帮忙刻的。邱莹莹接过口琴,指尖轻轻抚过那朵蔷薇,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你……你没考上?”

      “嗯。”他蹲下来,开始修理那把“吉他”,“评委说我弹的曲子太旧了。”

      “旧的才好呢!”她急得直跺脚,“我娘说,老面发酵的馒头才香,老藤结的果子才甜!他们懂啥!”

      安七炫笑了,心里的失落像被风吹散了。他把断了的铁丝弦拆下来,换上从县城带回来的细钢丝——那是他在废品站淘的自行车辐条,磨了整整三个晚上才磨成弦。“你听,”他拨动新换的弦,声音清脆得像泉水叮咚,“旧琴也能弹出新调子。”

      邱莹莹的眼睛更亮了。她把口琴凑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哆”的一声,清亮得像清晨的鸟鸣。她吓了一跳,慌忙把口琴拿开,脸涨得通红:“我……我不会吹。”

      “我教你。”他说。

      从那天起,老巷的黄昏又热闹起来。安七炫坐在石榴树下,手里拿着那把修好的“吉他”,邱莹莹坐在他对面,抱着那把刻着蔷薇的口琴,一人弹,一人吹,虽然常常跑调,却把老巷的炊烟都染了甜。

      张奶奶拄着拐杖路过,总会站着听一会儿,笑着说:“咱七炫和莹莹,凑在一起就是首歌。”

      父亲不再反对他摆弄乐器。有天晚上,安七炫正在屋里写曲子,父亲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我年轻时,在码头扛活时,一个路过的乐师送的。”父亲把布包放在桌上,“他说这叫‘五线谱本’,能记调子。”

      布包里是本泛黄的五线谱本,纸页都脆了,却工工整整地记着几首船歌。安七炫摸着那些流畅的音符,忽然明白,父亲不是不懂音乐,只是把喜欢藏在了生活的褶皱里。

      “爸,我教你吹口琴吧?”他说。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转身往外走,声音却软了:“我老了,学不会了。你好好记你的调子,别像我,啥喜欢的事都没做成。”

      母亲也开始支持他。她把院子里的石榴树修剪出一块空地,让他搭了个小小的棚子,下雨时也能在外面弹琴。她还把攒了很久的鸡蛋卖掉,给他买了本新的练习本,牛皮纸封面,比县城买的那本厚实多了。“咱七炫写的曲子,得配好本子。”她说着,眼里的笑像浸了蜜。

      冬天来临时,安七炫在镇上找到了份活计——在供销社的仓库整理货物,每天能挣两毛钱,晚上还能回家。他把大部分钱交给母亲,留一小部分买琴弦和乐谱纸,剩下的,就攒起来,想给邱莹莹买把真正的口琴——她现在用的那把,虽然刻了蔷薇,却是最便宜的那种,音总有点不准。

      邱莹莹也在攒钱。她帮镇上的裁缝铺锁边,一分钱一条,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洞,却每天都乐呵呵的。安七炫问她攒钱干啥,她总说:“秘密。”

      腊月初八那天,下了场小雪。老巷的青石板上盖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糖霜。安七炫从供销社下班回家,看见邱莹莹站在巷口,手里捧着个红布包,鼻尖冻得通红。

      “给你的。”她把布包塞给他,转身就跑,辫子上的红毛线在雪地里划出道红痕。

      安七炫打开布包,愣住了——里面是件深蓝色的棉背心,针脚细密,领口和袖口都缝着圈白边,心口的位置,绣着朵栩栩如生的蔷薇,花瓣层层叠叠,像要从布上开出来。他想起邱莹莹手指上的针眼,忽然觉得这背心烫得像团火,焐得他心里发酸。

      他追上去,把自己揣了一路的东西塞给她——是把崭新的口琴,银制的,琴身上刻着“赠莹莹”三个字,是他用攒了三个月的工钱买的。“这个……比上次的好。”他结结巴巴地说。

      邱莹莹接过口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掉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安七炫,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她吸着鼻子说,“你没考上特长班,我还……”

      “不傻。”他打断她,声音有些抖,“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那天的雪下得很小,却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雪地上交缠在一起,像未来无数个要一起走的日子。邱莹莹吹起那把新口琴,还是《老巷谣》的调子,却比任何时候都动听,雪花随着旋律轻轻落,像在为他们伴舞。

      过年时,安七炫写了首新曲子,叫《雪落老巷》。他用那把“吉他”弹,邱莹莹用新口琴吹,父亲坐在门槛上听,母亲在屋里煮饺子,蒸汽从门缝里钻出来,混着琴声,漫过整个院子。

      “这曲子,比收音机里的好听。”父亲难得夸人,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咱老巷的雪,软乎乎的。”

      安七炫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没考上特长班也没关系。他想写的曲子,从来不是给评委听的,是给老巷听的,给父母听的,给邱莹莹听的——这些人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舞台。

      开春后,林老师寄来了封信。信封上贴着县城的邮票,里面是张音乐比赛的报名表,还有林老师的字条:“比赛不限制曲目,我相信你的《老巷谣》,能打动所有人。”

      安七炫拿着报名表,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邱莹莹凑过来看,指着“参赛曲目”一栏说:“就写《老巷谣》,再加上《石榴树下》《雪落老巷》,让他们听听,咱老巷的曲子有多好听!”

      他犹豫了一下:“可评委说……”

      “评委懂啥!”邱莹莹抢过报名表,用铅笔在上面填了起来,“我娘说,穿布鞋的不一定走得慢,土生土长的不一定不如人。”

      她的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安七炫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发梢,落在她握着铅笔的手上,忽然觉得,不管比赛结果如何,他都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东西——老巷的青石板,父母的牵挂,还有身边这个愿意相信他的姑娘。

      比赛那天,安七炫穿着母亲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外面套着邱莹莹绣的棉背心,抱着那把修了无数次的“吉他”,坐上了去县城的船。邱莹莹去送他,手里拿着那把银口琴:“我在码头等你回来,你要是得奖了,我就吹《老巷谣》接你。”

      “要是没得奖呢?”他问。

      “也吹。”她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春天的花,“没得奖,你也是咱老巷最好的乐师。”

      船开的时候,安七炫站在甲板上,看着邱莹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红点,消失在码头的人群里。他拿出那把“吉他”,拨动琴弦,《老巷谣》的调子漫过水面,漫过风,漫向远方。他知道,这次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是一个人——老巷的青石板在他脚下,父母的期盼在他心里,邱莹莹的琴声在他耳边,这些,就够了。

      比赛的结果出人意料。安七炫弹的《老巷谣》虽然简单,却让评委们红了眼眶。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评委说:“这曲子里有根,扎在土里,长在心里,比任何华丽的技巧都动人。”他得了二等奖,奖品是一把真正的木吉他,红棕色的琴身,声音像老井的水,醇厚绵长。

      回来那天,邱莹莹果然在码头等他。她抱着银口琴,看见他手里的木吉他,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安七炫走过去,把吉他递给她:“你看,新的。”

      她没接,只是把口琴凑到嘴边,吹起了《老巷谣》。安七炫拿出木吉他,轻轻和着,琴声和口琴声交织在一起,漫过码头的喧嚣,漫过老巷的青石板,漫过他们十七岁的春天,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很多年后,安七炫成了著名的音乐家,在全国各地开演唱会。每当弹起《老巷谣》,他总会说:“这首曲子,不是我写的,是老巷的青石板写的,是梧桐叶写的,是一个扎羊角辫的姑娘,用她的笑声写的。”

      而那把老王头做的“吉他”,被他珍藏在蔷薇小屋的陈列柜里。铁丝弦早已锈断,木板也裂开了缝,却依然能让人想起,在那个落满梧桐叶的秋天,有个少年和一个姑娘,坐在歪脖子石榴树下,用最朴素的旋律,唱着他们最干净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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