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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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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蔷薇爱的羁绊 第二十一章:老巷琴音里的长夏
安七炫十八岁的夏天,似乎永远也过不完。老巷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发烫,踩上去像踩着块温热的烙铁,墙根的蝉鸣从早到晚没个停歇,却吵不散石榴树下的琴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偷偷攒钱买琴弦的少年了——靠着音乐比赛的奖金和镇上供销社的工作,他不仅给家里添了台缝纫机,还买了把真正的木吉他,红棕色的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是他在县城乐器店一眼看中的。
这把吉他成了老巷的“明星”。每天傍晚,巷子里的孩子们都会搬着小板凳围过来,排排坐好,等着听他弹琴。邱莹莹总是坐在最前面,手里捧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母亲冰镇的酸梅汤,时不时递到他嘴边:“喝一口,润润嗓子。”
他弹得最多的,还是那首《老巷谣》。只是如今的调子,比小时候丰富了许多——里面加了蝉鸣的节奏,加了石榴花落的轻响,加了邱莹莹递水时碗沿碰撞的脆声,甚至加了父亲在码头扛货时的号子声。孩子们听得入迷,有时会跟着哼唱,跑调的童声混着吉他声,像老巷里流淌的溪水。
“七炫哥,再弹那个‘辫子歌’!”扎羊角辫的小花总爱嚷嚷。她说的是《石榴树下》,曲子里藏着邱莹莹的影子,连音符都带着点羞赧的甜。
邱莹莹每次听到这曲子,都会红着脸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指尖却悄悄绞着布——她的布兜里总装着针线,随时准备帮他缝补磨破的袖口。安七炫的吉他弦总断得勤,不是因为弹得猛,是他故意的——每次换弦时,邱莹莹都会凑过来帮忙,指尖偶尔碰到一起,像电流窜过,能让他心里甜上半天。
这年夏天,老巷里来了个陌生人。是位戴眼镜的先生,穿着的确良衬衫,提着个黑色的皮包,说是县文化馆的,来搜集民间音乐。他在巷口听了安七炫弹琴,当即拍板:“这曲子得录下来,放进文化馆的档案里。”
录音那天,整个老巷都热闹起来。先生带来的录音机像个黑色的匣子,摆在石榴树下,引得孩子们围着看。安七炫有些紧张,手指在琴弦上打滑,邱莹莹悄悄塞给他一颗薄荷糖:“含着,不紧张。”
糖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走,他深吸一口气,弹起了《老巷谣》。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灼热,可当第一个音符漫出来时,周围忽然安静了——先生举着话筒的手停在半空,母亲手里的洗衣板忘了搓动,连最调皮的小花都屏住了呼吸。
他弹得很投入,仿佛又回到了五岁那年,蹲在石榴树下看蚂蚁搬家,听着瞎眼老人的三弦;回到了十三岁那个冬天,攥着七毛二分钱,在乐器店门口徘徊;回到了十七岁的码头,看着邱莹莹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瞬间,都顺着琴弦流淌出来,漫过青石板,漫过灰墙,漫过每个人的心头。
曲子结束时,录音机的磁带还在转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先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颤:“这哪里是老巷谣,这是一代人的日子啊。”
那天下午,先生给安七炫拍了张照片。照片里的他抱着木吉他,坐在石榴树下,邱莹莹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那碗酸梅汤,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金粉。先生说:“这张照片要配着曲子存档,告诉后人,老巷里有过这样的夏天。”
录音的事像颗石子,在老巷的平静里激起了涟漪。有人说安七炫要成“大明星”了,有人说他要被文化馆“收走”了,连父亲都在饭桌上试探着问:“真要去县城?”
安七炫摇摇头:“不去。我想在老巷待着。”
母亲笑了,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待着好,娘给你做一辈子酸梅汤。”
邱莹莹没说话,只是晚上送他乐谱时,多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双布鞋,鞋底纳得厚厚的,鞋面上绣着两朵交缠的蔷薇——她说:“走得再远,也得有双舒服的鞋。”
其实他不是不想走,只是舍不得。舍不得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舍不得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的沉默,更舍不得邱莹莹递水时,眼里的光比吉他弦还亮。他知道,他的音乐根在老巷,离了这青石板、灰墙、石榴树,离了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调子就空了,像断了弦的琴。
入秋前,安七炫做了个决定——他要给老巷写一首“大曲子”,把家家户户的故事都编进去。张奶奶的纺车声,老王头的修鞋锤声,卖糖人的吆喝声,甚至连巷尾那只总爱偷吃鱼干的黑猫,都要有自己的旋律。
为了收集素材,他每天下班后都提着小马扎,挨家挨户地坐。张奶奶给他讲年轻时逃荒的事,纺车转得嗡嗡响,他就用口琴记下那节奏;老王头给他演示如何用锥子穿透鞋底,“咚咚”的敲击声里,他听出了生活的韧劲;连最不爱说话的哑巴阿婆,都比划着教他唱摇儿歌,不成调的哼唱里,藏着最温柔的牵挂。
邱莹莹成了他的“助手”。她帮他整理笔记,把潦草的音符抄写成工整的谱子;她替他去请教老人,把模糊的记忆拼凑成完整的故事;她甚至学着辨认乐谱,虽然总把“哆”念成“刀”,却能准确地指出他哪里弹错了。
“你看这里,”她指着谱子上的一个音符,“张奶奶的纺车转得没这么快,像喘不过气似的。”
安七炫凑过去看,果然发现节奏快了半拍。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我们莹莹快成音乐评论家了。”
她红着脸躲开,辫子扫过他的手背,像根轻轻拨动的弦。
中秋节那天,安七炫把写了一半的“大曲子”弹给大家听。老巷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挤在石榴树下,月饼的甜香混着桂花香,漫过琴弦。曲子从清晨的露水开始,到黄昏的炊烟结束,里面有张奶奶的纺车,有老王头的锤子,有哑巴阿婆的摇儿歌,甚至有黑猫跳上墙的“喵呜”声。
大家听得入了迷,有人跟着节奏点头,有人悄悄抹眼泪。张奶奶拉着他的手说:“七炫啊,你把咱老巷的日子,都弹活了。”
父亲蹲在人群外,没说话,却悄悄把烟袋锅收了起来——他怕烟灰掉在地上,扰了这琴声。母亲站在父亲身边,手里还拿着没洗完的菜,眼眶却红了,像揣了颗滚烫的星。
邱莹莹坐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月光。她忽然轻声说:“安七炫,等这曲子写完了,你弹给我一个人听好不好?”
他停下拨弦的手,月光落在她的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点点头,声音比月光还软:“好,弹一辈子。”
那天的月亮特别圆,像个银盘子挂在天上。琴声停了之后,巷子里安静了很久,只有风吹过石榴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轻轻哼唱。安七炫忽然明白,他要写的从来不是一首“大曲子”,是想把老巷的温暖、牵挂、烟火气,都留在琴弦上,留在时光里,留在他和邱莹莹往后的日子里。
深秋的时候,那首名为《老巷长歌》的曲子终于完成了。安七炫把它抄在最厚的乐谱本上,封面用红笔写着:“献给老巷,献给所有把日子过成歌的人。”
他没有拿去文化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一个落霜的清晨,抱着吉他,坐在邱莹莹家的蔷薇花前,轻轻弹了起来。那时的蔷薇已经谢了,只剩下干枯的藤蔓,却在琴声里仿佛又抽出了新芽,开出了花。
邱莹莹站在他对面,穿着他送的那件蓝布褂子,手里拿着那把银口琴,却没有吹——她怕自己的声音,打扰了这曲子里的老巷,打扰了这属于他们的清晨。
琴声漫过院墙,漫过落霜的青石板,漫过沉睡的老巷,像在说:
这里的日子很慢,
慢得能数清石榴花开了几朵,
慢得能记住每声蝉鸣的调子,
慢得能把一个人的名字,
弹进另一人的生命里,
弹成一辈子的约定。
而那些藏在琴声里的夏天,
那些青石板上的脚印,
那些石榴树下的等待,
终将像老巷的墙一样,
爬满时光的藤蔓,
开出永不凋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