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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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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蔷薇爱的羁绊 第二十二章：琴声里长出的年轮
安七炫十九岁这年的春天，老巷的墙头上冒出了新的青苔。他蹲在石榴树下，看着那些嫩绿色的小生命顺着砖缝往上爬，心里像揣了颗发了芽的种子——县文工□□人来了，说想请他去当专职乐师，每月有固定工资，还能分到一间宿舍。
这个消息像块石头投进老巷的池塘，荡起层层涟漪。张奶奶拄着拐杖来敲他家的门：“七炫啊，这是天大的好事！文工团那可是吃公家饭的地方，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母亲在灶台前烙饼，饼的焦香味混着她的叹息：“去是好，就是太远了……县城到咱这，坐火车得大半天呢。”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敲了敲鞋底：“男孩子，该出去闯闯。总窝在老巷里，能有啥出息？”话虽硬，眼角的纹路却松了些，像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没敢追的梦。
安七炫没说话，只是摩挲着那把木吉他。琴颈上已经有了他的指痕，像一圈圈浅浅的年轮。去文工团，意味着能天天和乐器打交道，能把《老巷谣》弹给更多人听；可一想到要离开这青石板、灰墙、石榴树，离开每天等他弹琴的邱莹莹，心里就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他去找邱莹莹时，她正在院子里修剪蔷薇。去年冬天特别冷，不少藤蔓都冻枯了，她正小心翼翼地剪掉枯枝，指尖被刺扎出了血珠，也没顾上擦。
“文工团的人来了。”他站在院墙外，声音有点闷。
邱莹莹的剪刀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剪：“嗯，张奶奶跟我说了。”
“你觉得……我该去吗？”
她转过身，手里还捏着根枯藤，阳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该去。”
“为啥？”
“因为你弹的曲子，不该只困在老巷里。”她走到墙根，把那根枯藤扔进垃圾桶，“就像这蔷薇，要是总围着院墙长，哪能爬得那么高？”
他看着她指尖的血珠，心里像被针扎了：“可我走了，就没人给你弹《石榴树下》了。”
“我可以自己学啊。”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本崭新的乐谱，封面上印着“吉他入门”，“我攒钱买的，等你回来教我。”
安七炫接过乐谱，纸页还带着油墨香。他知道她攒钱不容易，帮裁缝铺锁边，一天才能挣五分钱，这本乐谱，怕是她攒了小半年的积蓄。他把乐谱塞进怀里，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我要是去了，就每月回来一次。给你带县城的糖糕，给你弹新写的曲子。”
“不用每月回，”她摇摇头，眼睛亮得像星，“你好好练琴，等你在文工团站稳脚跟了，我就去看你。带着咱老巷的蔷薇花，插在你宿舍的瓶子里。”
那天下午，安七炫在石榴树下弹了一下午琴。从《老巷谣》到《石榴树下》，从《雪落老巷》到《老巷长歌》，他把所有藏着老巷故事的曲子都弹了一遍。邱莹莹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捧着那把银口琴，却没吹，只是静静地听，偶尔跟着哼两句，跑调的声音混着琴声，像溪水漫过鹅卵石。
太阳落山时，他忽然说：“莹莹，我给你写首新歌吧，就叫《等我回来》。”
她点点头，辫子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好，我等着。”
去文工团报到前，安七炫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把那把老王头做的“吉他”送给了扎羊角辫的小花，教她弹最简单的和弦：“等我回来，要检查你练得怎么样。”小花举着比她还高的“吉他”，用力点头，辫子上的蝴蝶结差点掉下来。
第二件，他把《老巷长歌》的乐谱抄了三份，一份留给母亲，让她想他时就拿出来看看；一份留给张奶奶，说这曲子里有她纺车的声音；一份塞给父亲，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父亲接过乐谱时，手微微抖了一下，烟袋锅掉在地上，都没捡。
第三件，他去了趟镇照相馆。穿的是邱莹莹给他绣的那件蓝布褂子，怀里抱着木吉他，拍了张一寸照片。洗出来后，他把照片塞给邱莹莹：“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邱莹莹接过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有点憨，背景是照相馆的红布，不如老巷的灰墙好看。她把照片夹在那本《吉他入门》里，藏在枕头下，像藏了个秘密。
离开那天，邱莹莹去送他。没去火车站，只是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手里提着个布包。“给你的。”她把布包递过来，布包沉甸甸的，还带着温热。
是个保温饭盒，里面装着二十个荠菜包子。“我娘说，你最爱吃这个。”她的声音有点抖，“凉了就用文工团的炉子热一下，别吃冷的，伤胃。”
安七炫接过饭盒，烫得像团火。他想抱抱她，又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把那把刻着蔷薇的口琴掏出来，塞到她手里：“这个你留着，想我的时候……就吹吹《老巷谣》。”
火车开动时，他扒着窗户往外看，邱莹莹还站在梧桐树下，像棵小小的树。风掀起她的衣角，辫子上的红头绳在风里飘，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小红点，消失在视线里。他打开饭盒，咬了口荠菜包子，熟悉的香味漫开来，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包子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文工团的日子很忙。每天早上要练声，上午排节目，下午去各个公社演出，晚上还要记谱、改曲子。安七炫的木吉他成了团里的“宝贝”，他弹的《老巷谣》总能把台下的老乡听哭，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七炫啊，你这曲子里有生活，有嚼头！”
他每月都给家里写信，也给邱莹莹写。给家里的信里，说的是文工团的趣事，说他学会了弹手风琴，说团长夸他进步快；给邱莹莹的信里，写的是新写的曲子，说县城的蔷薇没有老巷的香，说他梦见她在石榴树下等他。
邱莹莹的回信总是很短，说老巷的蔷薇发芽了，说张奶奶的纺车坏了，说小花把那把“吉他”的铁丝弦又弄断了。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有不少错别字，却总在末尾画个小小的蔷薇，花瓣层层叠叠，像要从纸上开出来。
初夏的一个周末，安七炫获准回家探亲。他买了两斤水果糖，给母亲扯了块蓝布，给邱莹莹买了本《音乐理论》——比她那本《吉他入门》厚多了。火车到站时，天刚蒙蒙亮，他没等供销社的马车，背着包就往老巷跑。
青石板路还是老样子，踩上去咯吱响；墙头上的青苔更绿了，像给老巷镶了道边；石榴树抽出了新枝，叶子嫩得像能掐出水。他跑到邱莹莹家院墙外，看见她正在给蔷薇浇水，新抽的藤蔓已经爬上了墙头，顶着小小的花苞。
“我回来了。”他站在晨光里，声音有点哑。
邱莹莹手里的水壶“咚”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打湿了她的布鞋。她转过身，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你……你咋不提前说一声？”
“想给你个惊喜。”他把那本《音乐理论》递过去，“给你的。”
她接过书，指尖划过封面，忽然红了眼眶：“我以为你要到月底才回来呢……我把蔷薇都掐了好几朵，怕等不到你看它们开。”
安七炫看着墙头上的花苞，忽然笑了。他走到她身边，帮她扶起水壶：“不怕，它们在等我呢，就像你一样。”
那个周末，老巷又响起了熟悉的吉他声。安七炫坐在石榴树下，邱莹莹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那本《音乐理论》，时不时问他个问题。孩子们围着他们，小花举着那把旧“吉他”，弹着不成调的和弦，像在为他们伴奏。
母亲端来酸梅汤，看着他们，眼里的笑像浸了蜜；父亲蹲在门槛上，烟袋锅没点，只是看着儿子弹琴的背影，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回文工团那天，邱莹莹去送他。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她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个小小的布偶，比上次那个精致多了，穿着蓝布褂子，怀里抱着把小吉他，脸上画着笑眯眯的眼睛。“我照着你的照片缝的，”她把布偶塞给他，“在文工团想家了，就看看它。”
安七炫捏着布偶，里面还是塞着蔷薇花瓣，淡淡的香混着他的心跳。火车开动时，他看见邱莹莹站在月台上，手里举着那把刻着蔷薇的口琴，正对着他的方向，轻轻吹着《老巷谣》。
琴声漫过铁轨，漫过车窗，漫进他心里，像在说：
我在老巷等你，
等你的琴声回来，
等你的脚步回来，
等你把新写的曲子，
弹给墙头的蔷薇听，
弹给树下的我听。
而那把木吉他，在文工团的宿舍里，琴颈上的年轮又深了些。安七炫知道，不管他走多远，这些年轮里都藏着老巷的青石板、母亲的烙饼香、父亲的旱烟味，还有邱莹莹指尖的血珠和辫梢的红头绳——这些都是他的根，扎在老巷的土里，支撑着他往更高的地方长，却永远不会让他迷失方向。
就像他在给邱莹莹的信里写的：“我的琴声里，永远有老巷的影子。因为那里有你，有我想弹一辈子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