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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安七炫的童年像浸在老巷的阳光里,带着点晒暖的尘土味,又混着墙根野菊的清香。那时候他还没长开,瘦得像根刚抽条的柳条,跑起来后背的骨头硌得衣服直打晃,却总爱追着巷口的黄狗跑,嘴里喊着“大黄,等等我”,声音脆生生的,惊得墙头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一片。

      他家就在老巷中段,是间带着小院子的平房,院墙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粉的,夏天一到就铺得满满当当,像面会开花的墙。他娘总爱在院子里支个竹凳,边择菜边喊他:“七炫,别疯跑了,回来帮娘递个篮子。”他就“哎”一声,猛地刹住脚,鞋跟在青石板上蹭出刺啦的声响,转身往家跑时,衣角带起的风都裹着花香。

      那时候巷子里的孩子多,像一群没人管的小野猫,白天聚在晒谷场打滚,晚上就蹲在老槐树下听张爷爷讲古。张爷爷的故事里总有会说话的狐狸和会唱歌的石头,安七炫听得最入迷,每次都挤在最前面,小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瞪得溜圆。有次张爷爷说,东边的石磨盘底下住着个磨盘精,半夜会自己转起来磨豆子,磨出的豆浆甜得不用放糖。他信了,当天半夜就拉着邻居家的小虎,偷偷摸到石磨旁,蹲在草堆里等了大半夜,直到后颈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也没等来磨盘精,却在天快亮时看见王大爷推着豆子来磨,吓得两人抱着头钻进草堆,憋笑憋得肚子疼。

      他那时候最盼着下雨,不是因为能躲在家里不用干活,是因为雨后的巷口会积起水洼,像面碎镜子,能照见天上的云。他和小虎、丫丫他们就脱了鞋,光脚在水洼里踩,溅起的水花能高过头顶,把裤腿打得透湿。他娘站在门口叉着腰喊:“安七炫!你再踩泥坑,看我不撕烂你的裤脚!”他就笑着往更远处跑,脚丫子在泥水里啪嗒啪嗒响,觉得比穿新鞋还快活。有次踩得太疯,摔了个屁股墩,泥水溅了满脸,他抹了把脸,看见小虎他们笑得直不起腰,自己也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漏着风。

      巷口的李奶奶总爱做槐花饼,每年春天槐花一开,她家门口就飘着甜香。安七炫鼻子尖,隔着两条巷子就能闻见,蹭到李奶奶门口,装作路过的样子,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竹筛里的槐花饼。李奶奶就会笑着捏一块塞给他:“馋猫,拿去吧,慢点吃,别噎着。”他接过来就跑,槐花的甜混着饼的香在嘴里化开,跑到晒谷场时,饼已经吃了大半,剩下的就分给小虎一半,两人坐在草垛上,你一口我一口,看远处的炊烟在天上慢慢散成一团白。

      他那时候还怕黑。有次傍晚帮娘送东西到巷尾的王婶家,回来时天已经擦黑,巷子里的灯笼还没点起来,只有墙缝里的蛐蛐在叫,声音忽远忽近。他攥着空篮子,一步一挪,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忍不住回头看,却啥也没有,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快到家门口时,脚底下被石头绊了一下,篮子摔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冲进院子,扑进娘怀里,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他娘摸着他的头笑:“傻小子,怕啥?娘给你做了灯笼,以后挂在门口,照着你走夜路。”从那以后,他家门口就挂着个纸糊的灯笼,红通通的,照亮了半条巷子,他再走夜路时,总盯着那点光,觉得啥怪物都不敢来了。

      夏天的晚上最热闹,大人们搬着竹床到巷口乘凉,摇着蒲扇说闲话,孩子们就围着听收音机里的评书。安七炫总爱趴在李爷爷的膝头,李爷爷的胡子扎得他脖子痒痒的,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讲岳飞传里的故事。讲到岳飞被奸臣陷害时,他气得攥紧拳头,嘴里念叨着“打奸臣,打奸臣”,引得大人们哈哈大笑。有次他听得太入神,从竹床上滚了下来,屁股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牙没哭,爬起来拍拍裤子,又挤回李爷爷身边,说:“爷爷,后来呢?岳飞有没有打赢?”

      他那时候还爱画画,不过没纸笔,就用树枝在地上画。画巷口的大黄狗,画院子里的牵牛花,画张爷爷故事里的狐狸,画得歪歪扭扭,却自己看得津津有味。有次在墙上画了只老虎,被他爹看见了,揪着耳朵说:“你这画的是猫还是老虎?敢在墙上乱涂,看我不揍你。”他就咧着嘴笑,说:“是老虎,你看它有王字呢。”他爹被逗笑了,没舍得揍他,第二天却找了块木板和炭条给他,说:“往这上面画,画好了爹给你钉在墙上。”

      秋天的时候,巷子里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像铺了层金毯子。他和小虎他们就捡最完整的叶子,比谁的大,然后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当项链。有次捡到片特别大的,他高兴得举着跑,结果被门槛绊倒,叶子摔烂了,他坐在地上哭了半天,小虎把自己最大的叶子塞给他,说:“给你,我再捡去。”他看着小虎跑远的背影,把叶子搂在怀里,觉得比新叶子还珍贵。

      冬天冷,他就缩在屋里,看娘纳鞋底。娘的线穿过厚厚的布,发出嗤嗤的声,他就趴在旁边,看娘把棉花铺得厚厚的,说:“娘,给我做双带老虎头的鞋呗。”他娘笑着戳他的额头:“你都多大了,还穿老虎头?”却还是在鞋头绣了个小小的老虎耳朵。新鞋做好那天,他穿在脚上,走一步跺一下,听鞋底的响声,觉得自己像个威风的小老虎。

      有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场大雪,巷子里的屋檐下挂着冰棱子,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他和小虎他们在雪地里滚雪球,滚出个比他还高的大雪人,用煤球做眼睛,用胡萝卜做鼻子,他还把自己的红围巾摘下来给雪人围上。那天玩到手脚冻得通红,回家被娘用热水烫脚,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笑着说:“娘,雪人戴我的围巾,肯定不冷了。”

      这些事像散落在老巷里的珠子,串起来就是安七炫的小时候。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青石板上的脚印,牵牛花的影子,槐花饼的甜,还有和小伙伴们滚过的泥坑、踩过的水洼、听过的故事。后来他长大了,走了很远的路,见过很多人,可每次想起老巷的阳光,想起李奶奶的槐花饼,想起那个挂在门口的红灯笼,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暖着,软软的,甜甜的,像小时候含在嘴里没化完的糖。

      他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得了场水痘,浑身痒得难受,躺在床上不能出门。小虎每天都扒着他家的院墙,把外面的新鲜事讲给他听:“七炫,今天巷口的大黄生小狗了,三只,都是黄的!”“七炫,李奶奶做了南瓜饼,我给你偷了一块藏在兜里,等下塞给你。”丫丫也会把自己的花绳隔着窗户递进来,说:“七炫,我们玩翻花绳吧,我教你新花样。”他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太阳一点点移过院墙,听着小虎叽叽喳喳的声音,觉得水痘好像也没那么痒了。等他好了能出门时,小虎把那三只小狗抱来给他看,毛茸茸的一团,在他怀里打哆嗦,他觉得,那是他见过最软的东西。

      老巷的时光走得慢,像屋檐滴下的水,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浅浅的坑,也砸在安七炫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那些日子里的笑,那些疼,那些偷偷塞过来的槐花饼,那些隔着窗户的悄悄话,就像老巷墙上的牵牛花,年年岁岁,在记忆里开得热热闹闹,从来没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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