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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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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七炫十三岁那年的秋天，老巷的空气里总飘着股炒栗子的香。巷口的刘大爷支了个铁皮炉子，黑黢黢的铁锅在煤火上转着，栗子在里面“哗啦哗啦”响，偶尔“啪”地炸开个裂口，露出金黄的肉，引得放学的孩子围着炉口转，像群伸长脖子的小鹅。
安七炫那时候刚上初中，书包沉得像装了块石头，可每天放学路过栗子摊，脚步总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刘大爷的栗子炒得透，糖霜裹在壳上，甜丝丝的，剥开来，热气混着香气往鼻子里钻，能把一路的疲惫都熏跑。他兜里的零花钱不多，有时候攥着两毛硬币站半天，最终还是转身往家走——那钱得留着买作业本，先生说他的练习本总不够用，字写得太密，像堆挤在一起的蚂蚁。
“七炫，过来。”刘大爷总在这时候喊他，手里捏着颗剥好的栗子，壳上还沾着点糖渣，“尝尝，今天的火候正好。”安七炫红着脸摆手，说不用，刘大爷却硬塞进他手里：“拿着，不要钱。你娘昨天还帮我缝了补炉子的布呢。”栗子在掌心烫得很，他捏着跑回家，一路上舍不得吃，直到看见邱莹莹蹲在她家院门口捡梧桐叶，才把栗子递过去：“给你，热乎的。”
邱莹莹那年也上了初中，在隔壁班，辫子剪短了些，齐着肩膀，像两把利落的小刷子。她接过栗子，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你咋不吃？”她把栗子掰成两半，递回一半给他，热气在她鼻尖凝成小小的水珠，“甜吗？”他含着栗子点头，甜香混着她指尖的温度，在嘴里漫开，比任何糖块都让人记挂。
那时候学校下午有自习课，先生不在，教室里总乱糟糟的。安七炫不爱说话，就趴在桌上演算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飞快。邱莹莹偶尔会从隔壁班跑过来，趴在他桌边，手里攥着本英语书：“这单词咋读？你教我。”他的英语不算好，却还是凑过去，指着课本上的“autumn”，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a-u-t-u-m-n，秋天。”邱莹莹跟着念，声音软软的，像落在纸上的梧桐叶，他忽然觉得，这单词念起来，和炒栗子的香气有点像，都是暖烘烘的。
自习课的窗外有棵老榆树，叶子黄得早，一阵风过就落满地。安七炫总在草稿纸的边角画这棵树，枝桠歪歪扭扭的，像老人的手。邱莹莹看见了，就抢过他的笔，在树底下画两个小人，一个背着大书包，一个手里举着片叶子，说：“这是你，这是我。”他看着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人，脸颊发烫，赶紧把草稿纸翻过去，假装继续做题，耳朵却听见她在旁边偷偷笑，像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动。
有天放学，安七炫被先生叫去办公室改作业，出来时天已经擦黑。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打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薄金。他看见邱莹莹站在巷口的栗子摊旁，手里拎着个布包，见他过来，眼睛亮了亮：“我娘让我等你，说天黑了，俩人走安全。”布包里飘出炒栗子的香，他才发现刘大爷的炉子已经收了，邱莹莹手里的，想必是特意留给他的。
两人往家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邱莹莹从布包里掏出颗栗子，剥好递给他，自己也剥了颗，嘴里“呼哧呼哧”地哈着气：“烫死了。”他咬着栗子，看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想伸手帮她理一理，手抬到半空又缩了回来，只觉得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你数学作业改完了？”她忽然问，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嗯，”他说，“先生说我最后一道题步骤错了，其实答案是对的。”邱莹莹笑了：“你就是太急，总爱跳步骤。”他没说话，心里却记下了，以后做题时，特意把步骤写得慢慢的，像她念英语单词那样，一个一个地来。
深秋的时候，学校组织秋游，要去郊外的枫叶山。安七炫前一天就开始准备，把娘烙的葱油饼切成小块，装在铁皮盒里，又从家里的糖罐里抓了把水果糖，用手帕包好。邱莹莹说她要带红薯干，是她娘晒的，甜得很。出发那天，天还没亮，他就背着书包在巷口等，看见邱莹莹背着个鼓鼓的帆布包跑过来，辫子上别着片枫叶，红得像团小火苗。“你咋这么早？”她喘着气问，额头上渗着细汗。“怕迟到。”他说，眼睛却盯着她辫子上的枫叶，觉得比任何装饰都好看。
枫叶山的路有点陡，邱莹莹走得慢，总落在后面。安七炫就故意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假装系鞋带，其实是想扶她一把。有段路铺着碎石，邱莹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两人都晃了晃才站稳。“谢谢。”她的脸有点红，挣开他的手往前走，步子却慢了些，像是在等他。他跟在后面，看见她的帆布包带子松了，就走过去帮她系好，指尖碰到她的肩膀，像触到了秋天最暖的那片阳光。
山顶的枫叶红得像火，风吹过，叶子“哗啦啦”落下来，像下了场红雨。同学们都在拍照、说笑，安七炫却拉着邱莹莹躲在一棵枫树下，把铁皮盒里的葱油饼分给她：“尝尝，我娘放了好多芝麻。”邱莹莹也打开帆布包，拿出红薯干：“这个更甜。”两人坐在厚厚的落叶上，饼的香混着红薯干的甜，还有枫叶的清苦，像把整个秋天都吃进了嘴里。“你看那片叶子，”邱莹莹指着天上飘着的一片枫叶，“像不像只蝴蝶？”他抬头看，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正好落在邱莹莹的帆布包上，他捡起来，夹进自己的课本里，说：“回去当书签。”
秋游回来的路上，大家都累了，坐在拖拉机的车斗里打瞌睡。安七炫没睡，看着邱莹莹靠在车壁上，眼睛闭着，睫毛在夕阳下投出淡淡的影。他从书包里掏出块水果糖，剥开糖纸，想塞给她，又怕吵醒她，就把糖放在她的帆布包上，糖纸在风里轻轻颤，像只停在上面的白蝴蝶。
冬天来得快，第一场雪落的时候，刘大爷的栗子摊挪进了屋里，隔着玻璃门，还能看见铁锅里的栗子在转。安七炫和邱莹莹放学路过，就站在玻璃门外看一会儿，嘴里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他们就用手指在上面画小老虎、画枫叶，画完了又擦掉，像在玩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游戏。有次刘大爷看见，笑着打开门喊他们：“进来暖和暖和，刚炒好的，拿两颗。”他们进去站在炉边，栗子的热气扑在脸上，暖得人不想走。刘大爷说：“这栗子啊，得慢慢炒，火大了外面糊，火小了里面生，跟过日子似的，急不得。”安七炫没听懂，邱莹莹却红了脸，捏着栗子说：“大爷，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雪下得有点大，落在头发上，转眼就化成了水。邱莹莹忽然说：“刘大爷说得对，啥都急不得。”安七炫想起自己做题时跳的步骤，想起秋游时想扶她又缩回的手，心里忽然有点明白。他停下脚步，看着邱莹莹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后我不跳步骤了。”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嗯，我也好好背单词。”
雪越下越大，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模糊的画。安七炫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不那么冷了，口袋里的栗子还带着温度，像颗小小的太阳，暖着他的手，也暖着往后的日子。那些和邱莹莹一起剥栗子的傍晚，一起在枫叶山分享的饼，一起在玻璃上画的小老虎，都像炒栗子的香，藏在时光里，就算过了很久，再想起时，还是会觉得心里暖暖的，甜丝丝的，带着点烫人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