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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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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七炫十四岁那年的冬天，老巷的雪下得格外勤。一场雪落完，青石板路就成了白花花的一片，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谁在底下藏了串碎铃铛。巷口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枝桠光秃秃地指向天空，枝尖挂着的冰棱子亮晶晶的，像一串串透明的糖葫芦。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跟着老王头学做木工活，不是什么精细的手艺，就是帮着刨刨木头、钉钉钉子。老王头的木工房在巷尾，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面堆满了长短不一的木料，墙角的火炉子总烧得旺旺的，烟囱里冒出的烟在雪地里散开，像朵淡灰色的花。安七炫每天放学就往木工房跑，手冻得通红，却还是攥着刨子不肯放，木花在他脚边堆得像座小山，带着松木的清香。
“小子，慢着点，别把木料刨歪了。”老王头坐在火炉边抽旱烟，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落在地上，瞬间就灭了，“做木工跟做人一样，得沉住气，毛躁不得。”安七炫“嗯”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些，看着刨子下露出的光滑木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他在做一个小木箱，想用来装邱莹莹给他的那些宝贝——绣着野菊的手帕、带缺口的钢片、还有晒干的槐花瓣，总觉得放在铁皮饼干盒里不够妥帖。
邱莹莹那时候迷上了织毛衣，课间操时别人在跳皮筋，她就坐在教室里，手里攥着毛线针，织得飞快。她的毛线是从家里找的零碎线头，红的、绿的、蓝的，凑在一起像条花蛇。有次安七炫去隔壁班找她，看见她正对着毛衣针发愁，线团滚在地上，沾了层灰。“咋了？”他蹲在她旁边问，鼻尖差点碰到她的辫子。“漏针了。”她噘着嘴，手指在针上勾来勾去，“我想织只小兔子，结果变成了四不像。”安七炫捡起线团，帮她吹掉上面的灰：“我帮你找张奶奶看看，她肯定会。”
张奶奶的手巧，纳鞋底、做棉袄样样在行，织毛衣更是不在话下。她戴着老花镜，坐在窗边，手里的毛线针飞快地跳动，像两只翻飞的蝴蝶。“你看，这里得加一针，”张奶奶指着邱莹莹织错的地方，“跟绣花一样，针脚得匀，不然就歪了。”邱莹莹学得认真，眼睛瞪得圆圆的，安七炫就坐在旁边，帮她们理线团，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张奶奶的白发上，像撒了层碎银。
木箱做了半个月才成型，安七炫给它刷了层清漆，木头的纹路在漆下看得清清楚楚，像老巷的青石板。他在箱子盖内侧刻了朵小小的野菊，花瓣歪歪扭扭的，却是他刻了又刻才成的样子。做好那天，他揣着木箱往邱莹莹家跑，雪落在箱子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他用袖子擦了擦，生怕把漆弄花了。
邱莹莹正在院子里扫雪，扫帚在她手里像条不听话的尾巴，雪被扫得满天飞。“你看我做的。”安七炫把木箱递过去，手心因为紧张冒出了汗。她放下扫帚，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眼睛一下子亮了：“里面还有花！”他红着脸说：“刻得不好看。”“好看！”她把箱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比我娘的首饰盒还好看。”那天的雪下得很大，两人却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看雪花落在木箱上，又慢慢融化，留下点点水痕，像谁在上面撒了把星星。
放寒假的时候，安七炫的木工活已经像模像样了，老王头让他试着做个小板凳。他卯足了劲，每天天不亮就去木工房，刨子磨得锃亮，钉子敲得又准又稳。邱莹莹也没闲着，她织的毛衣终于成型了，虽然颜色杂了点，兔子的耳朵也歪了，却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给你的。”她把毛衣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辫子上的红绸子在雪地里划出道红痕。安七炫捧着毛衣，觉得比火炉还暖，毛线里夹着根细麻绳，他认得，是她绑线团用的，带着淡淡的肥皂香。
除夕前几天，巷子里的人都在忙着备年货，炸丸子的香味飘得满巷都是。安七炫的小板凳也做好了，凳面光溜溜的，四条腿稳稳当当，他在凳腿上刻了圈花纹，像缠了圈藤蔓。他把板凳送给张奶奶，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非要塞给他块腊肉：“拿着，给你娘炖菜吃。”邱莹莹的爹娘也给她备了新衣服，是件红棉袄，她说：“年初一穿给你看。”
年三十那天，老巷的鞭炮声从早响到晚，硝烟味混着饭菜香，像团温暖的雾。安七炫帮着娘贴春联，浆糊在手里黏糊糊的，他却笑得格外欢。邱莹莹穿着红棉袄跑过来，辫子上系着新的红头绳，像朵开在雪地里的花。“你看我的新衣服。”她转了个圈，棉袄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鞭炮碎屑，“好看不？”“好看。”他说，眼睛盯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像颗熟透的樱桃。
夜里守岁，安七炫和邱莹莹挤在张奶奶家的炕头，听老太太讲过去的事。火炉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响，水汽在窗户上凝成冰花，像幅好看的画。张奶奶给他们每人分了块年糕，说：“吃了年糕，年年高。”安七炫的年糕上沾了点红糖，他想擦掉，邱莹莹却抢过去，舔了一下：“甜的，好吃。”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觉得嘴里的年糕比红糖还甜。
年初一的早上，安七炫被鞭炮声吵醒，一摸枕边，放着颗大白兔奶糖，糖纸在月光下闪着亮。他知道是娘放的，却还是想起邱莹莹舔年糕的样子，心里甜丝丝的。他穿好衣服，看见邱莹莹已经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捧着个布包：“我娘做的饺子，给你家送点。”布包里的饺子还热乎着，冒着白气，他接过布包，触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却忍不住笑了。
那个冬天，安七炫总爱坐在自己做的小板凳上，看着邱莹莹在院子里喂鸡。她的红棉袄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像团跳动的火苗，惊得鸡飞狗跳，她却笑得前仰后合。他把她织的毛衣穿在里面，毛线有点扎人，却暖得很，仿佛能闻到她理线团时留下的肥皂香。木工房的火炉还在烧着，木花堆得更高了，老王头说：“你这小子，心思没全在木头上啊。”他嘿嘿地笑，不说话，手里的刨子却跑得更稳了。
雪化的时候，巷子里的泥特别多，安七炫的小板凳腿沾了层泥，他蹲在门口擦了半天。邱莹莹走过来，手里拿着她的小木箱：“里面的槐花瓣有点潮了，咱去晒晒太阳吧。”两人把槐花瓣摊在窗台上，阳光照在上面，像撒了层金粉。安七炫看着邱莹莹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投出淡淡的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过得真快，快得像场甜美的梦。
可有些东西却慢得很，像他刻在木箱上的野菊，像她织错了又拆了的毛线，像老王头说的“沉住气”，慢慢悠悠的，却在心里扎了根。后来安七炫才明白，那些慢下来的时光，才是最珍贵的——是木工房里的松木香，是张奶奶炕头的年糕甜，是邱莹莹红棉袄上的阳光，是他们一起在雪地里踩出的脚印，深深浅浅，都刻着两个字：温暖。
春天来的时候，安七炫又开始做新的木工活，这次是个花架，想放在邱莹莹家的院子里，让她种的蔷薇能爬得更高。邱莹莹也没闲着，她在学做风筝，竹骨扎得歪歪扭扭，却还是在上面画了两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穿着红棉袄，一个手里拿着刨子，像极了他们在雪地里的样子。风一吹，风筝在天上晃晃悠悠，像个喝醉了的小精灵，引得巷子里的孩子都拍手叫好。安七炫站在花架旁，看着天上的风筝，觉得这个冬天留下的暖，会陪着他们，一直走到夏天，走到秋天，走到很多很多个，有彼此的春天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