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 38 章 ...
-
安七炫十五岁那年的春天,老巷的泥土里冒出了新的绿意。墙根下的野菊还没抽芽,去年埋下的菊种却已经拱出了嫩黄的芽尖,像刚出生的小鸡,怯生生地探着脑袋。他蹲在那里看了半天,指尖刚要碰到芽尖,就被邱莹莹拍了下手:“别碰,会蔫的。”她手里提着个小水壶,壶嘴往下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这年他们都上了高中,学校在县城,每天要走半个钟头的路。安七炫的自行车是爹给修的旧车,车铃早就不响了,车座上还缠着块碎花布,是邱莹莹娘给缝的,说能挡挡灰。邱莹莹没有自行车,他就每天骑车去巷口等她,车把上挂着两个馒头,是娘早上蒸的,还冒着热气。“上来。”他拍了拍后座,邱莹莹就红着脸坐上去,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两人的课本,还有她早上煮的鸡蛋。
路上要经过一片麦田,春天的麦子绿油油的,风一吹像翻着浪。邱莹莹坐在后座,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安七炫,你说咱老巷的野菊,能赶上麦子黄吗?”他蹬着车,耳朵里全是链条转动的“咔嗒”声,却还是听清了她的话:“能,等麦子黄了,野菊就该开花了。”她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角,布料被攥出了褶皱,像他心里那些说不出的慌。
学校的操场边有棵泡桐树,四月开紫花,一串一串的,像挂着的小铃铛。午休时安七炫总坐在树下背单词,邱莹莹就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本诗集,出声地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的声音软软的,混着泡桐花的香,让他想起老巷的春天。有次他背得太入神,课本滑在地上,邱莹莹帮他捡起来,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背,两人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课本却还夹在一起,她的诗集在上,他的单词本在下,像两只交叠的手。
期中考试前,两人都在加班加点地复习。安七炫的数学好,邱莹莹就拿着习题来找他,两人趴在他家的八仙桌上,头凑得很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皂角香。“这道题辅助线咋画?”她指着几何图问,笔尖在纸上点出小小的墨点。他拿起笔,在图上画了条线,“你看,这样就成了直角三角形。”她盯着图看了半天,忽然笑了:“安七炫,你咋这么聪明?”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假装看题,心里却像喝了蜜,甜得发飘。
考试那天,安七炫在铅笔盒里放了块橡皮,是邱莹莹送的,上面画着只小兔子,耳朵歪歪的,像她织毛衣时织错的那只。进考场前,邱莹莹塞给他颗糖:“吃了能考满分。”他剥开糖纸,把糖含在嘴里,甜香味从舌尖漫到心里,连手心的汗都带着点甜。考数学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她问辅助线的样子,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上画了朵小小的野菊,花瓣七片,不多不少,像他们一起数过的那样。
放榜那天,两人的名字都在前面,挨得很近。邱莹莹看着榜单,眼睛亮得像星星:“你看,咱俩又在一起。”他看着她被阳光晒红的脸颊,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她辫子上别着朵泡桐花,紫得发亮,像她读诗时眼里的光。“走,”他忽然说,“去麦田那边走走。”
麦田已经泛黄,风一吹,麦浪里滚着金辉。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几乎要叠在一起。邱莹莹忽然说:“安七炫,我爹想让我去市里读大学。”他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那你想去吗?”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不知道,我想留在老巷。”他没说话,只是抓起她的手,往老巷的方向走,她的手有点凉,却被他攥得很紧,像要攥住整个春天。
回到老巷时,墙根下的野菊已经长出了叶片,绿油油的,像小巴掌。邱莹莹蹲下来浇水,水壶里的水滴在叶面上,滚来滚去,像没站稳的泪。“你看,”她指着叶片上的绒毛,“多像你自行车座上的布。”他蹲在她旁边,看着那些绒毛在阳光下闪着光:“等它开花了,我给你做个花环。”她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说话算数?”“算数。”他说,声音有点哑,却很认真。
夏天来得很快,野菊终于抽出了花茎,顶上顶着小小的花苞,像颗颗金黄的米粒。安七炫的自行车后座被晒得发烫,他就提前半小时去等邱莹莹,用湿布把车座擦凉。邱莹莹会带块西瓜,用网兜装着,挂在车把上,两人放学回来,就在老槐树下分着吃,西瓜汁顺着下巴往下淌,甜得像小时候的槐花蜜。
有天傍晚,他们坐在槐树下,邱莹莹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个布偶,缝得歪歪扭扭的,却能看出是两个人,手拉手站着。“我娘教我缝的,”她把布偶递给他,“给你。”他接过来,手指摸着布偶上歪歪的针脚,像摸着她心里的话。“市里的大学,我不去了。”她忽然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楚,“我想考县城的师范,离家近。”他猛地抬头,看见她眼里的光,比野菊的花苞还亮,心里的堵忽然就散了,像被风吹开的云。
野菊开花那天,安七炫正在给自行车补胎。邱莹莹跑过来喊他,声音里带着笑:“开了!开了!”他扔下手里的活就往墙根跑,只见金黄的小花挤挤挨挨地开了一片,像撒了把碎金子。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摘了几朵,用草茎串成个环,往邱莹莹头上一戴:“好看。”她摸了摸花环,忽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花瓣落在脸上,轻得像梦。
他愣在那里,手里还攥着没串完的花,脸颊上的温度却像着了火。邱莹莹红着脸跑回了家,辫子上的花环掉在地上,他捡起来,花瓣上还沾着她的发丝,像根细细的银线。那天的晚霞特别红,把老巷的墙染成了金红色,野菊在霞光里开得更艳了,像谁把星星撒在了墙根下。
后来安七炫才知道,有些春天会来得很晚,有些花会开得很迟,可只要等得够久,总会看见花开。就像他和邱莹莹,从蹲在墙根看菊种发芽,到坐在槐树下分吃西瓜,再到她踮起脚亲他的脸颊,那些日子像野菊的花瓣,一片一片,凑成了整个金黄的春天。
秋天的时候,他们收到了县城师范的录取通知书,两个红本本放在一起,像两朵并蒂的花。安七炫把那个歪歪扭扭的布偶放进了他做的木箱里,和绣着野菊的手帕、带缺口的钢片放在一起。邱莹莹的花环早就干了,他却把干花瓣收了起来,夹在她送的诗集里,书页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字迹旁边,多了几朵金黄的影子,像老巷的春天,永远停在了那里。
冬天来临前,他们又在墙根下埋下了新的菊种。安七炫的自行车铃修好了,“叮铃铃”的响声在老巷里回荡,邱莹莹坐在后座,手里的布包晃来晃去,里面是两人的新课本,还有她早上煮的鸡蛋,温温的,像他们心里的暖。车经过麦田,冬天的麦子绿油油的,风一吹,像在说:等明年春天,我们还在这里,看花开花落,看岁月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