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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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七炫十六岁那年的夏天，老巷的蝉鸣格外响亮，像无数把小锯子，在午后的阳光里拉着绵长的调子。他蹲在自家院子的石榴树下，手里拿着把旧吉他——那是老王头用梧桐木给他做的，只有五根弦，琴身被磨得发亮，边缘还留着他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花纹。他拨了下弦，“咚”的一声，音有点闷，却惊飞了石榴树上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混着蝉鸣，像支不成调的歌。
邱莹莹坐在院门口的竹凳上，手里绣着块手帕，银针在布面上穿梭，留下细碎的银光。“又在弹你那破吉他？”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笑，“还不如跟我学绣花，你看这朵蔷薇，快绣好了。”他放下吉他，凑过去看，手帕上的蔷薇半开着，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密得像石榴花的蕊。“绣给谁的？”他问，手指轻轻碰了下花瓣，被针扎了一下，疼得缩回手。邱莹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告诉你。”却还是放下针线，拉过他的手，往他指尖吹了口气，“傻样，不知道小心点。”
那年夏天，县城要举办中学生文艺汇演，先生让安七炫报名参加，说他的吉他弹得有“老巷的味道”。他有点犹豫，手指在琴弦上摩挲着，琴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像邱莹莹刚才吹的那口气，暖烘烘的。“去呗，”邱莹莹把绣好的手帕叠起来，放进兜里，“我给你做件新衬衫，绣上蔷薇，保准好看。”他看着她低头穿线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层金粉，忽然就点了点头：“好。”
为了汇演，安七炫每天都在石榴树下练琴。从《老巷谣》到《茉莉花》，手指磨出了茧子，弦上沾了汗，弹出来的调子却越来越顺，像老巷的溪水，慢慢淌过青石板。邱莹莹就坐在旁边，有时绣花，有时给他扇扇子，蒲扇摇出的风带着石榴花的香，吹得他心里痒痒的。有次他弹到《送别》，调子有点沉，邱莹莹忽然说：“别弹这个，听着心里发空。”他停下来，看着她手里的帕子，上面的蔷薇已经绣好了，旁边还多了片小小的石榴叶，“那弹啥？”“弹你自己编的那个，”她说，“就是上次下雨时你弹的那个，像雨点打在青石板上的。”
他想了想，拨起了弦。那调子是他某天听雨时编的，没名字，却带着雨的清凉和泥土的腥气。邱莹莹放下蒲扇，静静地听着，银针插在手帕上，像朵待放的花。弹完了，她忽然说：“叫《雨巷》吧，像咱老巷的雨。”他点点头，觉得这名字比任何词都贴切。
汇演前几天，邱莹莹把做好的衬衫送了过来，白棉布的，领口绣着朵小小的蔷薇，和手帕上的一样。“试试合不合身。”她把衬衫递给他，脸有点红。他穿上衬衫，长度正好，领口的蔷薇蹭着脖子，有点痒，却舒服得很。“好看，”邱莹莹说，眼睛亮晶晶的，“比镇上买的还好看。”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爱在泥坑里打滚的小屁孩。
汇演那天，安七炫背着吉他，穿着新衬衫，站在后台候场。手心有点汗，把衬衫的袖口浸湿了一小块。邱莹莹从人群里挤过来，塞给他颗薄荷糖：“含着，不紧张。”糖在嘴里化开，清凉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走，他看着她额头上的汗，说：“你也进去看。”她摇摇头：“我在外面听，你弹得那么好，我在里面会哭的。”他笑了，刚想说点什么，报幕员喊了他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抱着吉他走上台。
聚光灯有点晃眼，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他忽然有点慌，手指在弦上顿了顿。就在这时，他看见台侧的角落里，邱莹莹正扒着幕布看他，手里还攥着那块绣着蔷薇的手帕，像在给他加油。他定了定神，拨响了琴弦，《雨巷》的调子漫过舞台，漫过台下的寂静，像老巷真的下起了雨，青石板上溅起了水花，石榴花在雨里点头，蔷薇在墙角悄悄开。
弹到一半时，他看见邱莹莹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嘴角却带着笑。他的手指忽然更稳了，调子里多了点什么，像石榴树下的阴凉，像竹凳上的蒲扇，像她绣蔷薇时的银针声，像所有他能想到的，关于老巷和她的一切。弹完最后一个音，台下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掌声，他鞠了一躬，眼睛却一直望着台侧，那里的幕布轻轻晃了晃，像有人躲在后面，偷偷地笑。
回家的路上，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挂在老巷的屋檐上，像块亮晶晶的银元。邱莹莹走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他的吉他包，“刚才台下好多人鼓掌呢。”她说，声音里带着兴奋。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帕子露在袖口外，蔷薇的影子在月光下若隐隐现。“那首《雨巷》，”他忽然说，“是写给你的。”她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吉他包攥得更紧了，月光落在她的脸上，能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快到巷口时，邱莹莹忽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往他手里一塞：“给你的。”是枚用红绳串着的石榴籽，晶莹剔透的，像颗小小的红宝石。“我娘说，石榴籽多，象征着……”她没说完，转身就跑，辫子在月光下甩成条黑影，只留下句“明天见”，飘在风里。他握着那串石榴籽，冰凉的，却觉得手心烫得厉害，像揣了个小太阳。
那个夏天，安七炫的吉他声成了老巷的背景音。从清晨到傍晚，石榴树下总飘着调子，有时是欢快的，像邱莹莹的笑声；有时是沉静的，像她低头绣花的样子。邱莹莹不再绣蔷薇了，开始绣吉他，针脚在布面上勾勒出琴身的形状，旁边还绣了个小小的音符，像他们没说出口的话。
有天傍晚，下了场雷阵雨，雨点子打在石榴叶上，“哗啦啦”的响。安七炫把吉他抱进屋里，却看见邱莹莹站在院门口，浑身湿透了，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给你送的，”她把纸包递过来，里面是块刚出炉的南瓜饼，还冒着热气，“我娘说你练琴辛苦，给你补补。”他拉着她进屋，用干毛巾给她擦头发，毛巾上的皂角香混着雨水的腥气，很特别的味道。“傻不傻，下雨不知道躲躲？”他说，声音有点硬，心里却软得像南瓜饼。“怕饼凉了。”她低着头，头发上的水珠滴在衬衫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正好落在那朵蔷薇旁边。
雨停的时候，天边挂着道彩虹，像座彩色的桥。安七炫抱着吉他，坐在门槛上弹起《雨巷》，这次的调子不一样了，里面多了南瓜饼的甜，多了雨水的凉，多了她头发上的香。邱莹莹靠在他旁边，嘴里含着半块南瓜饼，含糊不清地跟着哼，脚边的石榴籽串轻轻晃着，在夕阳下闪着光。
后来，那把旧吉他被安七炫好好地收了起来，放在他做的木箱里，旁边是邱莹莹绣的蔷薇手帕和石榴籽串。每次打开箱子，都能闻到淡淡的木头香和石榴花的味，像那个夏天，蝉鸣、琴声、绣花针的轻响，还有邱莹莹没说完的那句话，都藏在里面，带着老巷的温度，一辈子都散不了。
他常常想，十六岁的夏天到底是什么味道？是吉他弦上的汗味，是蔷薇刺绣的线香味，是南瓜饼的甜味，还是邱莹莹头发上的皂角香？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就像那首《雨巷》，没什么华丽的调子，却藏着他和她的整个青春，像老巷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却永远记得，那个夏天的蝉鸣里，有个姑娘，绣着蔷薇，听着他的琴，站成了他一辈子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