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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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七炫的童年像老巷墙角的青苔，带着点潮湿的绿意，藏在时光的缝隙里，一不留神就漫延开来，爬满记忆的墙。
他记事早，三岁那年的夏天还清晰得像昨天。那时候老巷的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他光着脚丫在上面跑，凉鞋早就被扔在巷口的柴火堆旁。娘在院里的老槐树下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和着巷子里卖冰棍的吆喝，成了他最早的夏日记忆。他总爱蹲在槐树底下看蚂蚁搬家，看它们扛着比自己大两倍的面包屑，一趟趟往墙缝里钻。娘喊他回家吃饭，他就赖在地上打滚，后脑勺沾着草屑，像只刚从泥里刨出来的小狗。娘没办法，只好从灶膛里摸出个烤得焦香的红薯，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立马爬起来，拍着手上的土，跟在娘身后颠颠跑，嘴里还嚷嚷着“要掰一半给槐树”——他总觉得老槐树也会饿，每天都要往树根下塞点吃的。
四岁那年冬天来得早，雪下得特别大，把老巷的屋顶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花。安七炫穿着娘做的虎头棉鞋，踩着雪咯吱咯吱响，手里攥着个铁皮小铲子，在院里堆雪人。雪人堆得歪歪扭扭，脑袋是个圆滚滚的雪球，身子却像块歪脖子萝卜，他还偷偷把爹的草帽戴在了雪人头上，结果被爹笑着敲了下后脑勺。那天晚上，他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感觉娘用酒精擦他的额头，凉丝丝的，又听见爹在灶房里咳嗽，火光映在窗纸上，忽明忽暗。等他烧退了，才发现爹冻得直流鼻涕——为了给他找大夫，爹在雪地里走了三公里路，回来时裤脚都冻成了冰壳子。他抱着爹的脖子，把脸埋在爹满是寒气的棉袄里，听爹说：“咱七炫是男子汉，以后可不能再冻着了。”
五岁时，他在巷口的杂货铺认识了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叫邱莹莹。她总穿着件红棉袄，像个小福娃，手里老攥着块水果糖，却舍不得吃，要等他来一起分。有次他爬树掏鸟窝，脚一滑摔在柴草堆上，胳膊擦破了皮，渗出血珠。邱莹莹看见，吓得眼圈都红了，从兜里掏出块糖，硬塞进他嘴里，说：“甜的，不疼了。”那糖是橘子味的，甜得有点齁，可他嚼着嚼着，还真忘了胳膊疼。后来他才知道，那块糖是邱莹莹攒了三天的零花钱买的，本来想留到过年吃。
六岁上学，他背着娘缝的花布书包，里面装着块石板和半截粉笔——那是他的课本和笔。先生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总爱用戒尺敲讲桌，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安七炫听不懂，只觉得先生的戒尺敲起来太响，吓得他总往桌底下缩。邱莹莹坐在他前排，每次先生提问，她都偷偷把答案写在石板上，往他这边挪挪。有次被先生发现，戒尺落在了邱莹莹的手心，她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说一句怨言。放学路上，安七炫攥着她的手，看她手心的红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闷闷的。他从兜里摸出颗捡来的玻璃弹珠，塞给她：“这个给你，比糖硬，不怕摔。”
七岁那年，巷子里来了个弹棉花的匠人，背着张大弓，“砰砰”的响声能传到街尾。安七炫总蹲在旁边看，看匠人把旧棉絮弹成蓬松的白云，再用红线绷成被胎。他学着匠人的样子，找了根细竹竿，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弹”起了晒干的杨絮，结果弹得满脸都是，像个白毛怪。邱莹莹来喊他上学，看见他这模样，笑得直不起腰，边笑边用袖子给他擦脸，擦着擦着，两人都成了“白毛怪”，你看我我看你，笑得更欢了。那天他们迟到了，被先生罚站在教室门口，可两人背着背，偷偷用手指在对方手心里画小鸭子，罚站的时间竟也不那么难熬了。
八岁夏天，暴雨冲垮了巷尾的矮墙，泥水漫进了好几户人家。安七炫家的地窖也进了水，爹和娘挽着裤腿往外舀水，他也跟着用个小瓢帮忙，瓢太小，舀了半天也没见少。邱莹莹拎着个木桶跑过来，说：“我家地窖高，没进水，我娘让我来帮你家。”她力气小，拎不动满桶的水，就和他一起用小瓢舀，两人弄得满身泥点，像两只刚从泥里打滚的小猪。水舀完时，天已经黑了，邱莹莹的娘来接她，看见两人的模样，嗔怪了句“疯丫头”，眼里却带着笑。安七炫娘给邱莹莹换了身干净衣裳，是他的旧衣服，有点大，袖子卷了好几圈，像唱戏的。
九岁，他开始跟着爹学做木工。爹有个小木匠铺，就在巷口，里面堆满了刨花和木屑，闻起来有股松木香。爹教他用刨子，他总掌握不好力道，刨出来的木板坑坑洼洼，爹也不骂，只是握着他的手，一遍遍教：“稳住，顺着木纹走。”邱莹莹放学就来铺子里玩，坐在堆刨花的角落里，给布娃娃缝衣服，偶尔抬头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偷偷笑。有次他刨到了手，血珠滴在木板上，邱莹莹赶紧从兜里掏出块布条，给他缠上，手法笨拙得像捆粽子。“你看你，”她嘟囔着，“说了让你慢点。”他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手上的疼也没那么要紧了。
十岁生日那天，爹送了他一把小锯子，木柄上刻着他的名字。他拿着锯子在院里的柴堆上比划，想给邱莹莹做个木匣子。锯了半天，木头没锯断，锯子倒卡住了，急得他满头汗。邱莹莹来了，带来块红糖糕，说是她娘做的。“别弄了，”她把糕递给他，“我不要木匣子，你陪我去看晚霞吧。”两人坐在老槐树下，分着吃红糖糕，晚霞把天染成了橘子色，像块巨大的糖。他咬着糕，看邱莹莹的辫子在风里飘，忽然说：“等我学会了，给你做个最好看的木匣子，装你的花布。”邱莹莹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没说话，只把手里的糕往他嘴边送了送。
十一岁，巷子里流行滚铁环，孩子们都疯玩这个。安七炫的铁环是爹用钢筋做的，又圆又光滑，在青石板路上滚起来“哗啦啦”响，引得好多孩子羡慕。他带着邱莹莹一起玩，教她怎么用铁钩控制方向，她总学不会，铁环老倒，急得跺脚。他就牵着她的手，一起握住铁钩，慢慢往前跑，铁环在两人中间滚得稳稳的，像个听话的小精灵。有次跑得太急，两人撞在墙上，他下意识地把她护在怀里，自己后背撞得生疼，却问她：“没撞着吧？”邱莹莹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眼里有水光：“你傻不傻。”
十二岁那年秋天，邱莹莹要转学去镇上，消息传来时，安七炫正在刨块桃木，准备给她做个发簪。他手里的刨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刨花飞了一地。他跑到邱莹莹家，看见她正在收拾行李，红着眼圈叠衣服。“你要走？”他问，声音有点抖。邱莹莹点点头，从箱子里拿出个布包，递给他：“这是我攒的糖纸，都给你。”布包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糖纸，有橘子味、苹果味、香蕉味，都是他以前给她的那些。“我还会回来的，”她说，“等我回来，你要把发簪给我。”安七炫攥着布包，手心里全是汗，重重地点了点头。
邱莹莹走那天，安七炫没去送，躲在木匠铺里，拿着那块桃木，一下下刨着。木屑纷飞，像下雪，他的眼泪落在木头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孩子，得学会等。”他没说话，只是把那块桃木攥得更紧了，心里一遍遍念着：等你回来，一定给你最好看的发簪。
十三岁，他学会了做木匣子，带着雕花的，把邱莹莹给的糖纸全装了进去，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每天都要看一眼。十四岁，他能做出像样的板凳了，送给邻居张奶奶，张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说他比他爹还有出息。十五岁，他终于把那支桃木发簪做好了，簪头刻着朵小小的蔷薇，是邱莹莹最喜欢的花。他把发簪放进木匣子里，和糖纸放在一起，等着那个说要回来的姑娘。
那些年的日子，像老巷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却刻着数不清的脚印。安七炫的童年，就藏在这些脚印里——娘纳鞋底的线声，爹刨木头的木屑香，邱莹莹递过来的橘子糖，滚铁环时的欢笑声，还有那句“等我回来”的约定。它们不像烟花那样热闹，却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土里，滋养着往后的岁月，让他无论走多远，都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记得有个姑娘，在晚霞里等着他的发簪。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