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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第五十一章海风中的木哨

      金在中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渔港的风带着股潮湿的暖意。他蹲在船坞的刨花堆里,手里攥着块梨木,父亲的小刻刀在掌心沉甸甸的,刀刃映着头顶漏下来的天光,像片被劈开的海。

      “顺着木纹走,别用蛮力。”父亲站在旁边,手里的砂纸正打磨块船板,木屑飞起来,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在中“嗯”了一声,刀尖轻轻往梨木里扎——他想做只木哨,像去年春子临走时留给他的那只,只是春子的哨子是竹制的,吹起来带着点脆生生的响,他想做只更沉的,能在海风里传得更远。

      春子是半年前跟着船队走的,她爹说南方的渔场鱼更多,走那天她背着蓝布包,站在码头的老榕树下,把竹哨往他手里塞:“等我回来,你得用新哨子跟我换。”她的辫子梢沾着海沙,眼睛亮得像刚捞上来的银鲳鱼,“我爹说,顺着黑潮走,一年就能回来。”

      在中把竹哨揣在怀里,看春子家的船慢慢驶远,帆影在晨雾里缩成个小点,像滴没干透的墨。他每天都把竹哨掏出来吹,调子不成章法,却能引得灰灰——那只被他救下的海鸥——在屋檐上盘旋,翅膀拍打的声音混着哨音,像支没谱的歌。

      梨木在刻刀下慢慢显露出形状,是只鱼的模样,尾鳍翘起来,正好当哨口。在中刻得仔细,连鱼鳞的纹路都用刀尖浅浅划出来,指腹被木刺扎了好几下,渗出血珠,他往嘴里吮吮,又继续刻。父亲看在眼里,从工具箱里翻出块细砂纸递给他:“磨光滑些,免得扎嘴。”

      船坞里飘着桐油的味道,混着梨木的清香,在中忽然想起春子说过,南方的海是暖的,连浪花都带着甜味。“爹,黑潮真的能把船带到南方吗?”他磨着木哨的边缘,声音被刨花吸走了大半。父亲放下砂纸,往烟袋锅里装烟:“黑潮是海的路,只要顺着走,总能到想去的地方。”

      木哨做好那天,在中跑到滩涂的礁石上试吹。气流从哨口钻进去,“呜呜”的声响带着梨木的沉,比竹哨的声音低了些,却更耐听,像远处归航的船鸣。灰灰落在他肩头,用喙啄着木哨的尾鳍,像是在帮他调音。

      “春子听见这个,肯定能找回来。”他对着大海吹了声长哨,声音在海面上荡开,惊起群小银鱼,在水面上划出细碎的银线。风里带着新长的海草味,他忽然觉得,这木哨的声音里,藏着比竹哨更多的东西——有父亲的烟袋味,有船坞的桐油香,还有他没说出口的盼。

      那年夏天,渔港的鱼汛来得晚,渔民们闲在家里,就聚在船坞里编渔网、修渔具。在中跟着父亲学做鱼漂,用晒干的芦苇杆缠上红布条,浸在桐油里泡三天,就能在浪里立得稳稳的。“做鱼漂跟做人一样,”父亲捏着支刚浸好的芦苇杆,“得沉住气,经得住泡。”

      有天傍晚,王伯带来个消息,说南边的船队遇上了台风,好几艘船都没了音讯。在中正在给木哨抛光,听见这话,手里的砂纸“啪”地掉在地上,梨木的碎屑飞起来,迷了他的眼。

      “别瞎想,”父亲捡起砂纸塞回他手里,“春子她爹是老把式,懂得躲风浪。”可在中的心却像被渔网缠住了,乱糟糟的,吹木哨时,调子都带着颤。

      夜里,他抱着木哨坐在礁石上,听海浪拍岸的声音。灰灰蹲在旁边,偶尔叫一声,像在安慰他。他想起春子临走时,偷偷往他兜里塞了颗贝壳,说那是“相思螺”,能听见心里的话。他把贝壳贴在耳朵上,果然听见“嗡嗡”的响,像木哨的余音,又像春子的笑声。

      “你可得回来啊。”他对着大海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我做了新哨子,比你的竹哨好听。”海面上的月光碎成一片,像撒了把银钉子,钉住了他的影子。

      秋汛来时,渔港终于热闹起来。在中跟着父亲出海,把做好的木哨别在裤腰上,收网时吹两声,灰灰就会叼着落在水里的小鱼飞回船上,像个尽职的小帮手。有次收网时,网里缠进块陌生的船板,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浪花——是春子的记号,她总爱在自己的东西上刻浪花。

      在中的心猛地一跳,把船板拽上船,上面的漆已经被海水泡得剥落,却能看清浪花旁边的小字:“往南。”他把船板抱在怀里,像抱着块发烫的烙铁,吹起木哨,声音在海面上飞得很远,连灰灰都似乎听懂了,朝着南方的海面飞去。

      “这丫头,准是找到好渔场了。”父亲拍着他的背,烟袋锅里的火星在夕阳里亮了下,“等她回来,咱用新捕的马鲛鱼招待她。”在中“嗯”了一声,把船板收进船舱,觉得那上面的浪花,比他刻在木哨上的鱼鳞还要鲜活。

      冬天第一场雪落时,在中的木哨已经吹得很熟练了。他会吹渔歌,会吹父亲哼的小调,甚至能吹出灰灰的叫声。母亲说,这哨子通人性,听着比戏匣子还亲。他每天都去码头吹一会儿,看着雪花落在海面上,瞬间融成水,像春子没说出口的话。

      腊月二十八那天,渔港来了艘陌生的船,船身漆着亮蓝色,像块没被太阳晒过的海水。在中正在给木哨上油,听见码头传来喧哗声,跑过去一看,只见春子站在跳板上,辫子剪短了,穿着件新棉袄,手里举着个竹哨,正对着他笑。

      “我听见你的哨子了!”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却字字清晰,“比我的竹哨好听!”在中摸出怀里的梨木哨子,吹了声长调,灰灰在两人头顶盘旋,翅膀上沾着的雪花落下来,像撒了把碎盐。

      春子说,他们的船被台风刮到了更远的岛,在那里补了三个月的船,每天都能听见海风吹来的哨声,她爹说“这是家的方向”,就跟着声音往回走。“你看,”她从包里掏出颗硕大的海螺,“岛上捡的,比你的相思螺大。”

      那天的夕阳把渔港染成了金红色,在中把梨木哨子递给春子,春子把竹哨塞给他,两只哨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像两滴海水撞在了一起。父亲站在船坞门口,看着他们,烟袋锅里的烟圈慢慢散开,混在海风中,带着梨木和桐油的香。

      后来,那只梨木哨子被春子挂在了船上,竹哨则留在了在中的裤腰上。每当渔船归航,渔港里就会响起两支哨声,一支沉厚,像父亲的手掌;一支清亮,像春子的笑声,在海面上交织着,像在说:无论走多远,总有声音能把你带回家。

      而在中常常想起刻木哨的那个春天,父亲说“黑潮是海的路”,他如今才懂,有些路不用脚走,用声音也行——像木哨的震颤,像海螺的嗡鸣,像心里那句没说出口的盼,顺着风,顺着浪,总能传到想去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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