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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第五十四章海螺里的诺言

      金在中十一岁的夏天,渔港的浪总带着股执拗的热。他蹲在码头的防波堤上,手里转着枚海螺——是春子临走时给的那枚,内侧的虹彩被海水泡得愈发鲜亮,吹起来“呜呜”的声,比去年沉了些,像藏了更多的话。

      春子去城里已经半年了,寄来过三封信。第一封画了座带尖顶的房子,说那是学堂,有比渔港大十倍的操场;第二封写她学了钢琴,琴键像“冻住的浪花”,敲起来叮咚响;第三封信最厚,里面夹着片梧桐叶,说城里的秋天没有海腥味,她有点想家。

      在中把信都夹在算术本里,梧桐叶压得平平整整,叶脉像滩涂的纹路。他回信时,总爱捡些好看的贝壳塞进信封,有次还偷偷放了片晒干的海菜,结果被邮局的张叔笑着说“这信带着咸味儿”。

      “在中,发啥愣?”王伯的船靠了岸,渔网里的鲅鱼蹦跳着,银亮的鳞片在阳光下晃眼,“你爹让你去船坞拿新做的鱼漂,说下午要去外海。”

      他应了声,把海螺揣进兜里,往船坞跑。路过杂货铺时,看见王婶正往玻璃罐里装橘子糖,糖纸在风里飘,像只只小蝴蝶。“婶,买两分钱的。”他掏出攥得皱巴巴的纸币,那是攒了三天的零花钱——春子说城里的糖没有海味,他想让她尝尝渔港的甜。

      王婶给他抓了把糖,还多塞了颗大白兔奶糖:“给春子的?这奶糖软,她准爱吃。”在中红了脸,点点头,把糖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皮盒里——那是父亲装钉子用的,他洗干净了,专门用来放给春子的东西。

      船坞里飘着桐油的味道,父亲正蹲在刨花堆里,给新做的鱼漂刷漆。红布条在漂尾晃,像小小的旗。“来了?”父亲头也没抬,手里的漆刷在漂身上画着圈,“试试这漂,我加了芦苇芯,浮力大。”

      在中拿起鱼漂,轻飘飘的,却觉得比铁锚还稳。他忽然想起春子信里的钢琴,问:“爹,钢琴真的像冻住的浪花吗?”父亲笑了,漆刷在木头上划出弧线:“等你春子妹妹回来弹给你听,不就知道了?”

      下午出海时,风很轻,海面像块没皱的蓝布。父亲掌舵,在中坐在船尾,手里的鱼漂随着船身轻轻晃。他把春子的第三封信掏出来,借着天光再读一遍,梧桐叶的边缘有点卷了,像被海风舔过。

      “你看那片云,”父亲忽然指着天边,“像不像你娘蒸的馒头?”在中抬头,果然看见朵胖乎乎的云,在风里慢慢飘。他忽然想家了,想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想灰灰(那只海鸥)在屋檐下的叫声,还有春子扎着麻花辫的样子。

      收网时,网里裹着只小海龟,背甲上长着青苔,像块会动的石头。父亲说这是“灵物”,得放生。在中抱着海龟往海里放时,它忽然伸长脖子,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背,凉丝丝的,像在告别。“去吧,找你家去。”他轻声说,看着海龟游进深海,变成个小黑点。

      返航时,夕阳把海水染成了蜜色。父亲忽然说:“等秋收完,爹带你去城里转转,看看春子说的学堂。”在中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鱼漂差点掉进海里:“真的?”父亲点点头,烟袋锅里的火星在暮色里亮了下:“总守着渔港也不行,得去看看外面的天。”

      回到家,他连夜给春子写信,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我爹说秋收后带我去城里,能看见你的学堂吗?能听你弹钢琴吗?我给你带了橘子糖和奶糖,还有新捡的贝壳……”写着写着,他忽然想起春子夹在信里的梧桐叶,跑到院角的老榕树下,摘了片最大的叶子,也夹进信里——榕树的叶子比梧桐叶厚实,像能多藏些话。

      第二天去寄信时,张叔笑着说:“这信又带树叶?春子丫头怕是能开个标本馆了。”在中挠挠头,看见邮局门口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突然有点羡慕城里的树——它们能陪着春子,而他只能寄些海边的东西,让她别忘了渔港的样子。

      九月底,秋收的玉米堆成了山。母亲把晒干的海菜捆成把,说要给春子的娘捎去,“她总念叨这口”。在中把铁皮盒里的糖和贝壳倒出来,数了数,有十二颗橘子糖、三颗奶糖、七枚贝壳,还有片最亮的海螺壳——是他特意磨光滑的,能当镜子照。

      “够了够了,”母亲帮他把东西装进布包,“再装就成杂货铺了。”在中却非要再塞进去块晒干的鱼干:“这个耐放,让她尝尝我爹腌的。”母亲拗不过他,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比你爹还实诚。”

      去城里的前一天,在中去滩涂捡了最后一次贝壳。潮水退得远,礁石缝里藏着好多小海螺,他挑了枚最大的,吹了声长哨,灰灰在他头顶盘旋,像在为他送行。他把海螺揣进兜里,觉得里面不仅有风声,还有他没说出口的盼——盼着快点看见春子,盼着听她弹钢琴,盼着告诉她,渔港的浪还是老样子,等她回来。

      进城那天,父亲特意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褂子,在中也换上了过年才穿的布鞋。火车轰隆隆地开着,窗外的景色从海变成了田,又变成了楼,他扒着窗户看,眼睛都不眨,心里却总想着渔港的浪,想着春子收到信时的样子。

      春子在学堂门口等他们,辫子剪短了,穿着件蓝布校服,看见他们,眼睛一下子亮了,像颗刚捞上来的海贝。“在中!”她跑过来,手里抱着本乐谱,“我给你弹《大海》,老师说我弹得进步了。”

      在学堂的音乐教室,春子坐在钢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叮咚的声响漫开来,真的像冻住的浪花在碎裂,又像退潮后的滩涂,藏着无数细碎的亮。在中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攥着那枚新捡的海螺,忽然觉得,钢琴声和海螺里的风声,其实是一样的——都在说,无论走多远,总有个地方在等你回来。

      临走时,春子把乐谱送给在中,上面用铅笔写着:“等我放假,回去给你弹更多的歌。”在中把布包递给她,看着她一样样往外掏东西,眼睛弯成了月牙:“贝壳真好看!鱼干我要留着过年吃!”

      火车开动时,春子站在月台上挥手,手里举着那枚能当镜子的海螺壳,阳光照在上面,亮得晃眼。在中也举起手里的海螺,对着窗外吹了声长哨,声音混着火车的轰鸣,像句没说出口的诺言。

      他知道,这枚海螺会像春子的钢琴声一样,陪着他走过往后的日子。无论城里的楼有多高,钢琴有多亮,他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从渔港来的,那里有海的咸,有糖的甜,有父亲的船,母亲的汤,还有个会弹钢琴的女孩,在海螺的风声里,等着和他一起,把日子过成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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