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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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月光下的船板
金在中十三岁那年的中秋，渔港的潮水退得格外晚。月亮把海面照得像铺了层碎银，他蹲在船坞的阴影里，手里攥着半截铅笔，在块废弃的船板上画着什么。船板上的桐油味混着海风的咸，在月光里漫开，像杯泡淡了的茶。
“还没画完？”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酒气。他刚从王伯家的酒局回来，手里还拎着半瓶地瓜烧，蓝布褂子的领口沾着点月饼渣。在中赶紧把船板往身后藏，铅笔尖在掌心硌出个小坑。
父亲笑了，把酒瓶子往旁边的木桩上一放，蹲下来抢过船板：“让爹瞧瞧，我儿子画了啥宝贝。”月光落在船板上，上面赫然是艘小小的渔船，桅杆上挂着面歪歪扭扭的帆，船尾还画着个小人，手里举着支木桨，像在跟浪头较劲。
“画的是咱家的船？”父亲的手指在画痕上轻轻蹭，船板的纹路把他的指纹衬得格外清晰。在中红了脸，点点头：“想给它添个新帆，你说的那种三角帆，跑起来快。”
父亲没说话，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月饼，掰开一半递给他：“五仁的，你娘特意给你留的。”月饼的甜混着酒气，在中咬了一大口，看见父亲正用指甲在船板的船身上刻着什么，刻痕不深，却很认真。
“这是‘平安’的‘平’。”父亲指着刻好的字，又在旁边刻了个“安”，“咱家的船，啥时候都得平平安安的。”在中看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去年台风天，父亲的船差点被浪掀翻，回来时，船板上撞出个碗大的洞，母亲抱着父亲哭，他躲在门后，把指甲掐进了掌心。
“我也想刻个字。”在中从父亲手里抢过船板，捡起地上的铁钉，在船帆的位置歪歪扭扭地刻了个“春”字。父亲挑了挑眉：“给春子的？”在中没应声，只是用袖子把刻痕擦得亮些，月光落在上面，像撒了把碎盐。
春子上个月寄信来，说城里的中秋没有海，月亮看着也比渔港的小。她还画了架钢琴，琴键上写着“想你们”，旁边画了个流泪的笑脸。在中把信读了三遍，觉得那笑脸像被浪打湿的贝壳，看着亮，摸着却凉。
“明天把这船板给春子寄去？”父亲把酒瓶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空瓶在手里转了个圈，“让她知道，渔港的月亮照着咱家的船，也照着她。”在中用力点头，把船板抱在怀里，像抱着块暖玉。
后半夜，他被窗外的动静吵醒，看见父亲还在船坞里，手里的刨子“沙沙”地削着木头。月光从棚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在父亲的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艘搁浅的船。在中悄悄爬起来，蹲在门口看，只见父亲正在做个小小的木帆，竹骨撑着白布，像只展翅的海鸥。
“醒了？”父亲头也没抬，手里的针线穿过帆布，留下细密的针脚，“给你的船板加个真帆，寄给春子，让她知道咱没骗她。”在中走过去，帮着扶着竹骨，指尖碰到父亲的手，凉得像礁石，却稳得很。
天快亮时，木帆终于缝好了。父亲把它钉在船板的桅杆上，白帆布在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月亮告别。“这样才像样。”父亲拍了拍船板，声音里带着倦，却透着股劲，“咱渔民的孩子，画船得有帆，写信得带海的味。”
第二天去寄船板时，在中往包裹里塞了把晒干的海菜，还有枚最大的海螺。邮局的张叔笑着说：“你这包裹，拆开都能闻见浪味。”在中看着包裹被贴上邮票，忽然觉得那船板上的“平安”和“春”字，像两滴融进海水的墨，能顺着洋流，漂到春子身边。
半个月后，春子的回信到了。信封里装着片银杏叶，金黄的，像把小扇子。她在信里说，船板被摆在书桌上，木帆在风里轻轻动，像真的在航行。她还说，钢琴老师夸她弹的《大海》有了“浪的劲”，因为她总对着船板练。
“她说谢谢叔叔做的帆。”在中把信读给父亲听，父亲正在补渔网，网眼上的海草被风吹得乱晃。他“嗯”了一声，指尖被鱼刺扎出小血珠，往嘴里吮了吮，又继续干活：“告诉她，等她回来，爹教她掌舵，让她看看咱家的船，帆比这木帆大多了。”
那年的冬天来得早，渔港的冰棱子结在船坞的房檐上，像串水晶。在中每天放学都去船坞，给父亲递钉子，听刨子削木头的声音。他把春子的回信压在枕头下，银杏叶的边缘有点卷了，却还带着淡淡的香，像城里的秋天，藏在渔港的风里。
有天傍晚，他看见父亲对着那片银杏叶发呆，烟袋锅在手里捏了半天，没点着。“爹，咋了？”在中递过去火柴，父亲摇摇头：“在想，等春子回来，咱得给她做架木钢琴，琴键用船板做，敲起来带着桐油的响。”在中笑了，觉得那钢琴弹起来，准像浪打礁石的声，又脆又硬。
开春时，春子寄来张照片。她站在棵大银杏树下，穿着新棉袄，手里举着那块船板，木帆在风里飘。照片背面写着：“等我，夏天就回来。”在中把照片贴在床头，每天睡前都看一眼，觉得春子的笑里，终于有了点海的暖。
父亲看见照片，把船坞里的桐油和钉子归置得整整齐齐：“得赶在夏天前，把新船板备好，给春子做钢琴。”在中跟着点头，手里的刨子在木头上划出弧线，木屑飞起来，像群白蝴蝶，在阳光里闪着光。
他忽然懂了，父亲说的“渔民的孩子画船得有帆”，其实是说，心里得有盼头。像船板上的字，像木帆上的针脚，像春子信里的钢琴声，就算隔着山隔着海，只要那点盼头在，就能顺着风，顺着浪，找到回家的路。
而那枚刻着字的船板，那片银杏叶，还有父亲连夜做的木帆，像串撒在时光里的贝壳，串起了渔港的月光，城里的琴声，和两个孩子心里，没说出口的惦念。它们或许不金贵，却比任何珠宝都结实，能经得住岁月的浪，在往后的日子里，闪闪发亮。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 5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