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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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潮起时的约定
金在中十四岁的夏天，渔港的浪带着股莽撞的热。他蹲在码头的青石板上，手里的铁钎正撬开块顽固的牡蛎壳，壳与钎碰撞的“咔嗒”声，混着远处归航渔船的马达声，像支被晒化的调子。
“在中，春子家的船进港了！”王伯的大嗓门从防波堤那头传来，他扛着卷渔网，粗布衫的后背洇着汗，像片深色的海。
在中的手猛地一松，铁钎“当啷”掉在地上，牡蛎壳的碎片溅起来，划破了他的手背。他顾不上疼，拔腿就往码头跑，胶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像条没拴好的鱼。
远远地，他看见艘蓝白相间的船正缓缓靠岸，船尾的浪花里，站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穿着件碎花衬衫，正朝着人群挥手。是春子！她的辫子长了些，个子也高了，却还是像记忆里那样，眼睛亮得像刚捞上来的银鱼。
“春子！”他喊出声，声音被海风撕成了细条。春子听见了，朝他这边跑过来，帆布鞋踩在湿滑的跳板上，差点摔倒。在中赶紧伸手扶住她，指尖碰到她的胳膊，烫得像刚晒过的船板。
“我回来了！”春子的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个铁皮盒，“给你带的！”在中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本精装的《海洋生物图鉴》，扉页上画着架钢琴，旁边写着“兑现诺言”。
“你真的……”在中想说“你真的回来了”，却被春子打断：“我爹说渔港的鱼汛好，回来住半年，顺便……”她指了指码头的方向，“我娘在搬行李，说要跟你娘学腌海菜。”
两人站在跳板上，看着渔民们扛着鱼获往岸上运，银亮的鲅鱼在网里蹦跳，像谁把星星撒进了人间。春子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往他手里塞：“给你的，我照着你寄的船板画的。”
在中摊开手，是枚贝壳，上面用小刀刻着艘小小的船，桅杆上的帆画得格外仔细，旁边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在”字。“我每天都对着船板练琴，”春子的声音很轻，像浪花舔着礁石，“老师说，我的琴声里有了海的味道。”
那天的午饭，两家人聚在起，母亲和春子娘在灶台前忙碌，海菜饼的香气混着鱼腥味，在屋里漫开。父亲和春子爹喝着地瓜烧，说着渔港的新事，笑声震得窗纸“哗啦啦”响。在中捧着《海洋生物图鉴》，春子凑在旁边，指着书上的鲸鱼说：“我爹说，等鱼汛过了，带你俩去深海看真的鲸鱼。”
下午，在中带着春子去滩涂捡贝壳。潮水退得远，礁石缝里藏着好多小海螺，春子的白布鞋很快就沾满了泥，却笑得比阳光还亮。“你看这个！”她举着枚扇形的贝壳，内侧泛着虹彩，“像不像钢琴的盖子？”
在中点头，忽然想起父亲说的木钢琴。他拉着春子往船坞跑，父亲正在给新船刷桐油，看见他们，笑着说：“来得正好，看看爹给春子做的琴。”
船坞的角落里，架简易的木钢琴静静立着。琴键是用不同颜色的船板做的，黑键涂着墨，白键透着桐油的黄，琴身刻着海浪的纹路，像条卧着的鱼。“试试？”父亲递过根木棍，“权当琴槌。”
春子接过木棍，轻轻敲在白键上，“咚”的声响在船坞里回荡，像浪头撞在礁石上。她又敲了个黑键，声音沉些，像远处归航的船鸣。“好听！”她眼睛发亮，连敲了几个键，调子不成章法，却带着股海的劲。
“等我回城，就把它带去。”春子摸着琴键，指尖划过刻痕，“这样练琴时，就像在渔港一样。”父亲笑了，烟袋锅在琴身上轻轻敲了敲：“记住，这琴键是船板做的，经得住浪，你弹的调子也得经得住事。”
傍晚的霞光把渔港染成了橘红色，在中和春子坐在礁石上，看灰灰（那只海鸥）在海面盘旋。春子忽然说：“我爹说，等我念完中学，就回渔港开个渔家乐，教城里来的孩子弹钢琴，弹海的歌。”在中转头看她，她的侧脸在霞光里像块被海水泡亮的贝壳。
“那我就跟我爹学造船，”他说，声音里带着股认真，“造最大的船，带你去看鲸鱼。”春子用力点头，把那枚刻着小船的贝壳往他手里一塞：“拉钩。”两人的手指勾在一起，海风掀起他们的衣角，像两叶小小的帆。
很多年后，在中真的成了造船师傅，造的船能抗十二级台风。春子也回了渔港，开了家挂着贝壳风铃的琴房，琴房里摆着那架木钢琴，来学琴的孩子都说，弹这里的琴，能听见浪声。
而那枚刻着小船的贝壳，被在中嵌在了第一艘他独立设计的渔船的驾驶舱里。每次出海，他都会摸一摸那贝壳，指尖划过“在”字的刻痕，就像当年和春子勾在一起的手指，带着潮起时的约定，稳得像船底的龙骨。
原来所谓童年，就是把潮起时的约定，酿成往后日子里的浪，一荡一荡，推着你往前，却永远记得，出发的地方，有琴声，有船板，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和你一起，把日子过成了海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