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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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船坞里的蝉鸣
金在中十五岁的夏天，渔港的蝉鸣稠得像化不开的糖。他蹲在船坞的阴影里，手里的刨子正顺着松木的纹路游走，木屑卷着旋儿飞起来，落在他沾满桐油的手背上，像只停驻的白蝴蝶。
“慢点，别刮着手。”父亲的声音从船架后传来，他正给新船的龙骨刷漆，棕褐色的漆料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这松木金贵，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在中“嗯”了一声，把刨子往木头上贴得更紧些。这是他独立打磨的第一块船板，要用来做新船的舱门，父亲说做好了就刻上他的名字。蝉在船坞顶上的帆布棚里叫，“知了——知了——”的声浪裹着暑气涌进来，他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船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春子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沿沾着圈白花花的米汤：“我娘煮的绿豆汤，放了冰糖。”她把碗往旁边的木桩上一放，弯腰看在中的活计，马尾辫垂下来，发梢扫过船板上的木屑，“这花纹真好看，像海浪。”
在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松木的纹理果然像层层叠叠的浪，被刨子磨得光滑透亮，仿佛能映出人影。“等刷了漆，更像。”他的声音有点闷，手里的刨子却没停——刚才春子的发梢扫过船板时，他的心跳漏了半拍，像被刨子硌了下。
春子拿起碗喝了口绿豆汤，冰糖在舌尖化开，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我爹说明天要去远海，”她忽然说，眼睛盯着船坞角落里那架木钢琴，琴键上落了层薄灰，“让我跟船去认认航线，说以后渔家乐的客人要出海，得有人带。”
在中的手顿了顿，刨子在木头上划出道浅浅的沟。他知道春子爹的意思——春子明年就要去省城念大学了，学海洋生物，这次是想让她最后认认渔港的海。“我跟我爹也去。”他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新船的舱门正好试试水密性。”
蝉鸣突然变得响亮，帆布棚被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松木、桐油和绿豆汤的混合气味，像杯被阳光泡透的茶。春子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往他手里塞：“给你的，我在图书馆借的，说松木防蛀要涂这个。”
在中摊开手，是包透明的药膏，说明书上印着“蜂蜡护木剂”。“谢了。”他把药膏揣进兜里，指尖碰到春子留下的温度，烫得像船坞顶上的日头。
傍晚收工时，父亲让在中把打磨好的船板搬到月光下晾着。银白的月光落在木纹上，真的像浪在轻轻晃。春子抱着那本《海洋生物图鉴》走过来，指着书上的鲸鱼说：“你看这尾鳍的弧度，跟你刨的船板边多像。”
在中凑过去看，果然像。他忽然想起十年前，春子刚搬来渔港时，也是这样指着滩涂的贝壳说“像钢琴键”。那时她的辫子还没到肩膀，现在却能垂到腰际了。“等船造好了，带你去看真的鲸鱼。”他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
“好啊。”春子合上书，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我还想看看你刻在舱门上的名字。”
夜里，蝉鸣歇了些，船坞里只有海浪拍岸的“哗哗”声。在中睡不着，悄悄溜回船坞，借着月光给船板涂蜂蜡。蜡块在掌心化开，带着股淡淡的花香，他用棉布顺着木纹擦，船板慢慢透出温润的光，像块被海水泡透的玉。
他想起春子明天要穿的蓝布水手服，是她娘特意做的，领口绣着只小海鸥。他还想起自己的新胶鞋，是父亲昨天去镇上买的，鞋底的纹路深，在湿滑的甲板上站得稳。这些零碎的念头像船板上的木屑，被他一点点拢起来，藏进心里最软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三艘渔船列队驶出渔港。春子站在她家船的船头，蓝布水手服在风里鼓荡，像面小小的旗。在中把新舱门装在自家船上，父亲用凿子在门角刻下“在中”两个字，笔画深而有力，像礁石上的刻痕。
“开船喽！”王伯的船在最前面，马达声“突突”地打破了晨雾。在中握着舵柄，看春子的船渐渐跟上来，她正对着他挥手，手里举着那枚红贝壳，阳光照在贝壳上，亮得晃眼。
远海的浪比近岸大，船身轻轻摇晃，像躺在母亲的摇篮里。春子爹拿出望远镜，指着远处的海平线：“看，那是鲸鱼喷出的水柱！”在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道白色的水柱在蓝天下炸开，像朵瞬间绽放的花。
“真的是鲸鱼！”春子兴奋地拍手，马尾辫在风里甩成道弧线。在中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他打磨的船板——海浪是木纹，鲸鱼是最亮的那道疤，而春子的笑声，是让这一切活起来的光。
返航时，夕阳把海水染成了橘红色。春子坐在在中家的船尾，翻看《海洋生物图鉴》，在中蹲在旁边，给她讲船板的纹路：“你看这道深的，像去年台风时的浪；这道浅的，像你刚来时捡的小贝壳。”
春子抬头看他，眼睛里盛着夕阳的光：“等我放假回来，帮你给新船刷漆吧？”
“好。”在中点头，心里的蝉鸣又响了起来，稠得像化不开的糖。
船坞顶上的蝉还在叫，新船的舱门在月光下泛着光，“在中”两个字被刻得深深的，像个不会褪色的约定。在中知道，无论春子去了多远的地方，无论这船要航过多少片海，只要舱门上的名字还在，只要船坞里的蝉鸣还像那年夏天一样响，他们就永远是渔港的孩子，心里装着同一片海，和彼此没说出口的惦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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