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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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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船板下的海星
金在中八岁的初秋，渔港的浪带着股清冽的凉。他趴在“归航号”的船底，手里举着支蜡烛，蜡油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锈迹斑斑的船板上，凝成小小的黄珠。船底的阴影里藏着只海星，五只腕足紧紧贴在木板上，像朵撑开的褐色小花，背上的颗粒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当心别烧着船板。”父亲的声音从船坞上方传来，他正踩着木梯给船身刷漆，棕红色的漆料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刷子划过的地方，露出新鲜的木纹，像片刚翻开的书页。在中把蜡烛往远处挪了挪，指尖碰了碰海星的腕足，凉丝丝的，带着海水的湿意，小家伙却纹丝不动，仿佛把船板当成了礁石。
“爹，它好像死了。”在中有点泄气，刚才钻到船底时，裤腿蹭破了皮，现在还隐隐作痛，原以为能抓到只活海星给春子看，没想到是只“不动弹的”。父亲从木梯上下来，弯腰往船底看了看，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海星的腕足，那腕足竟微微蜷了下。
“是活的，”父亲的笑声震得船板嗡嗡响，“它在‘假死’呢，怕你抓它。”在中眼睛一亮，刚想伸手去捧，却被父亲拦住，“别碰，海星的腕足断了能再长，可被人折腾坏了，就回不了海里了。”
他蹲在船底，看着海星慢慢舒展开腕足，像在伸懒腰。烛光把海星的影子投在船板上，忽大忽小，像只会变魔术的小怪物。“它为什么躲在这里？”在中轻声问，怕吓着这小不点儿。父亲往船底塞了块木板，让他垫着坐：“潮退的时候没来得及回海，就找个地方躲着，等下次涨潮再走。跟你似的，放学晚了就躲在王婶的杂货铺等我。”
在中想起上周下雨，他没带伞，就在杂货铺的屋檐下等父亲，王婶还给了他块姜糖，辣得他直吐舌头，却把寒气都赶跑了。他忽然觉得，这海星也像在等人，等海浪来接它回家。
“我不抓它了。”在中把蜡烛吹灭，船底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从船板缝隙漏进来的光，在海星身上投下斑驳的影，“等涨潮了，它自己会走的。”父亲在上面应了声，刷漆的“沙沙”声又响起来，像在给海星唱摇篮曲。
爬出船底时，春子正举着个玻璃罐在船坞门口等他，罐子里装着半罐海水，还有几只小海螺在里面“咕噜咕噜”吐泡泡。“你看我捡的！”她把罐子往他面前递，辫子上的水珠滴在罐壁上，像颗颗小珍珠，“王伯说，养在海水里能活好久。”
在中拉着她往船底看：“里面有只海星，活的。”春子趴在船边，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它的腕足像小爪子！”她刚想伸手，却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你爹说不能碰，对不对？”在中点头，忽然觉得春子的眼睛比罐子里的海螺还亮，像盛着整片海的光。
两人坐在船坞的刨花堆上，看父亲给船身刷漆。秋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刨花的香味混着漆料的味道，像杯被晒热的茶。春子忽然说：“我娘给我做了新布鞋，蓝色的，上面绣着小海鸥。”她说着，把脚往他面前伸了伸，果然是双新布鞋，鞋面上的海鸥歪歪扭扭的，却很精神。
“我爹说，等船修好了，带你俩去深海。”父亲的声音从船顶传来，漆刷在木板上划出均匀的弧线，“那边的海星是紫色的，比这只大多了，还会发光呢。”春子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真的？像灯笼一样吗？”在中也凑过去问：“比王婶杂货铺的马灯还亮？”
父亲笑了，把漆刷往桶里一蘸：“比啥都亮，像撒在海里的星星。”
中午回家吃饭时，在中总惦记着船底的海星。母亲做了海菜饼，他揣了两块在兜里，说要给春子留着。路过船坞时，他又往船底看了看，海星还在，只是换了个姿势，一只腕足搭在另一只上，像在睡觉。“我给你留了饼，”他对着船底小声说，把海菜饼放在船边的礁石上，“饿了就吃点，别客气。”
下午上学时，他和春子绕路去看海星。潮水已经开始涨了，海水顺着船板的缝隙往里渗，海星的周围积了浅浅的水，它正慢慢往水边挪，腕足在船板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像谁用笔画的线。“它要走了。”春子的声音有点舍不得，却还是笑着挥了挥手，“再见啦，下次别贪玩了。”
放学回来，在中第一时间跑到船坞。船底的水已经没过脚踝，海星不见了，只有那块海菜饼还放在礁石上，被水泡得发涨，像朵泡开的花。“它走了。”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块砂纸，正在打磨船帮，“涨潮的时候，浪会带它回家的。”
在中蹲在船边，看着海水从船板缝隙退去，留下些细碎的贝壳和沙粒，像海星留下的礼物。他忽然发现，船底的木板上，有个淡淡的五角星印记，是海星的腕足压出来的，像个不会消失的印章。
“它在这儿留了记号。”在中指着印记给父亲看，父亲摸了摸那印记，粗糙的指腹蹭得木板“沙沙”响：“大海里的东西，都有自己的记号。海星的印记，海螺的壳，你的脚印，都一样，浪冲不掉，风刮不走。”
那天的晚饭，在中吃了满满一碗饭。母亲笑着说：“看来船底的海星给你加了力气。”他想起春子罐子里的海螺，想起父亲说的紫色海星，忽然觉得这渔港的每个角落，都藏着秘密——船底的海星，滩涂的贝壳，王婶的姜糖，还有春子鞋上的小海鸥，它们像串撒在海里的珠子，被潮水串在一起，亮晶晶的，让人心里踏实。
夜里，他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海浪拍着码头，“哗啦，哗啦”，像海星在跟船板告别。他想起那个五角星印记，想起春子亮晶晶的眼睛，想起父亲说的“记号”，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在什么地方留个记号——比如，在王婶的杂货铺墙上画只小海鸥，在春子的玻璃罐上刻颗星星，或者，在父亲的船板上，学着海星的样子，印个小小的手印。
第二天一早，在中果然在船底的五角星印记旁边，印了个小小的手印。父亲看见时，没骂他，只是用漆刷在旁边画了个更大的手印，说：“这样，就像咱爷俩陪着海星的记号了。”阳光从船板缝隙照进来，两个手印和一个五角星，在光里闪着，像三颗挨在一起的星。
很多年后，“归航号”早就换了新船板，可在中的记忆里，那片旧船底永远停着只海星，旁边有两个手印，一个大一个小，像父亲和他，永远守着那个关于潮水和等待的秘密。而春子的玻璃罐，后来养过无数只海螺和海星，却总说：“还是那年船底的那只最乖，像知道有人在等它回家。”
潮水涨了又退，船坞的刨花堆换了一茬又一茬，可那些藏在船板下的印记，那些关于海星的惦念，像颗颗埋在沙里的珍珠，无论过多久，只要想起，就会在心里发出温润的光，提醒你：有些相遇，哪怕只有一天，也会像海星的印记，永远留在时光的船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