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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第七十章沙堆里的船模

      金在中七岁那年的冬末,渔港的沙滩结着层薄冰。他裹着厚厚的棉袄,蹲在防波堤下的背风处,手里攥着把小铲子,正往沙堆里插——沙堆顶上立着根冰棍杆,杆顶缠着圈红布条,像艘搁浅的船的桅杆,在料峭的寒风里轻轻晃。

      “在中,手不冷?”母亲的声音从堤岸传来,她提着个竹篮,篮子里盖着块棉布,隐约透出热气。在中抬头时,睫毛上结的霜花掉下来,落在冻得通红的手背上,像颗碎钻。“不冷!”他把铲子往沙里插得更深,沙粒混着冰碴子“簌簌”往下掉,露出下面用泥巴捏的船身,歪歪扭扭的,却认真地刻着波浪纹。

      母亲走过来,解开棉布,里面是个粗瓷碗,盛着刚熬好的姜糖水,红糖的甜混着姜的辣,在冷空气中漫开,像团小小的暖雾。“先喝点暖暖。”她把碗递给他,另一只手捂住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渗进来,慢慢焐化了手背上的冰碴。

      在中捧着碗小口喝着,姜糖水滑过喉咙,烫得他舌尖发麻,却把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赶。“我在做‘破冰船’。”他指着沙堆上的“桅杆”,眼睛亮得像被雪光映过的玻璃,“老师说,北方的船有铁做的鼻子,能撞开冰。”母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忽然笑了:“你这船的鼻子,是用蛤蜊壳做的?”

      沙堆前果然嵌着半片蛤蜊壳,弧度像船头,被冻得硬邦邦的。在中用力点头:“王伯说,蛤蜊壳最硬,比铁还结实。”他想起昨天王伯给的那把旧铁尺,说能用来画船的直线,此刻正插在沙堆侧面,像把守护船模的剑。

      风忽然大了些,红布条在“桅杆”上剧烈地抖,像在求救。在中赶紧放下碗,用手扶住冰棍杆,却发现沙堆被风吹得塌了一角,泥巴船身露出道裂缝,像被冰撞坏的伤口。“哎呀!”他急得用手去堵,冰冷的沙子钻进袖口,冻得胳膊肘发麻。

      母亲蹲下来,帮他往裂缝里填沙子:“别急,咱再堆高点。”她的手指在沙里翻动,很快堆出道更高的沙墙,把船身护在里面,“这样风就吹不着了。”在中看着母亲沾着沙粒的鬓角,那里还别着根银簪,是外婆传下来的,此刻在天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像沙堆里的船模的另一颗“桅杆”。

      “春子说,她爹的船明天要去破冰捕鱼。”在中把剩下的姜糖水一饮而尽,碗底还沉着块姜,他用手指戳了戳,像在给船模装“铁鼻子”,“我做艘小的,跟他的船一起走。”母亲闻言,从篮子里掏出个东西,往他手里塞——是块冻硬的窝头,昨天剩下的,被她用炭火烤过,边缘焦脆。

      “给春子带的,”母亲拍了拍他的头,“让她爹看见你的船模,就知道咱在等他们回来。”在中把窝头揣进棉袄内兜,那里贴着心口,能焐得软些。他忽然发现沙堆旁有串小小的脚印,鞋跟处有个圆洞——是春子的,她的棉鞋前天磨破了,母亲用补丁补过,却没补住那个洞。

      “春子来过?”他扒拉着沙粒,脚印被风吹得快平了,却还能看出走向——是往码头的方向,那里停着春子爹的“海鹰号”,船身漆着蓝白相间的条纹,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像只蓄势待发的鸟。

      “刚走,”母亲把碗放进篮子,“说她娘在给船装冰凿,让你别等她,她得去帮忙。”在中抓起小铲子往码头跑,沙堆上的船模在风中摇晃,像在为他加油。母亲在后面喊:“慢点跑!别摔着!”他却没回头,心里只有个念头:要让春子看看,他的“破冰船”有了新的“铁鼻子”。

      码头的风比防波堤下更烈,吹得人睁不开眼。“海鹰号”的甲板上,春子爹正指挥着渔民往船上搬冰凿,铁制的凿子堆在一起,发出“哐当”的碰撞声,像在敲碎冰层的预告。春子蹲在船尾,手里拿着团棉线,正往渔网的破洞上缝,棉线在冻硬的网眼里穿不过,急得她用牙咬线头。

      “我帮你!”在中跳上甲板,冻得发僵的手指捏住线头,往网眼里塞——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沙粒,磨得网眼“沙沙”响,却奇异地把线带了过去。春子眼睛一亮:“你这手,比针还灵!”她往他手里塞了颗水果糖,是橘子味的,糖纸被冻得发硬,在阳光下闪着光。

      在中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混着寒气在舌尖炸开。“你看我做的船!”他指着防波堤的方向,“有蛤蜊壳做的鼻子,能撞开冰!”春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忽然笑了:“像极了‘海鹰号’!我爹说,明天开船时,让你站在堤上看,他会鸣笛跟你打招呼。”

      “真的?”在中眼睛瞪得圆圆的,糖在嘴里差点化掉。春子用力点头,辫子上的红头绳被风吹得扫过他的脸颊,像条小蛇,凉丝丝的,却带着点痒。“我把你的船模画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铅笔在冻硬的纸页上划过,“等我爹回来,让他照着做艘真的。”

      暮色降临时,春子爹的船终于备好,冰凿在甲板上码成整齐的堆,像排银色的牙齿。在中站在堤岸,看着“海鹰号”的烟囱冒出第一缕烟,忽然想起沙堆里的船模——红布条还在风中抖,像在跟真船告别。

      “明天天不亮就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件更厚的棉袄,“你要来看,就穿上这个,别冻着。”在中接过棉袄,布料上还带着父亲的体温,像块晒过太阳的石头。“我要给船模加个帆。”他说,眼睛盯着渐渐暗下去的码头,“用春子给的糖纸做,这样‘破冰船’就能跟着‘海鹰号’走了。”

      夜里,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在中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的,像在给船模盖被子。他摸了摸内兜,春子给的那颗糖的糖纸还在,被体温焐得软了些,印着的小帆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天还没亮,他就爬起来,揣着糖纸往防波堤跑。雪已经停了,沙滩铺上层白绒,沙堆里的船模被雪埋了大半,只剩红布条露在外面,像朵雪中的花。在中用手扒开雪,小心翼翼地把糖纸缠在“桅杆”上,橘子味的糖纸在晨光里泛着暖黄,像面小小的帆。

      “出发啦!”他对着船模小声说,仿佛它真能听见。远处的码头传来“呜——”的汽笛声,悠长而有力,像在回应他的话。在中抬头时,看见“海鹰号”正缓缓驶离码头,蓝白相间的船身在雪后的晨光里亮得刺眼,船头破开薄冰的“咔嚓”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他忽然觉得,沙堆里的船模动了一下,糖纸做的帆在风里鼓起来,像要跟着真船一起远航。雪地上的脚印被风吹得渐渐平了,却留下道通往码头的浅痕,像条看不见的航线,一头连着小小的船模,一头连着远方的冰海。

      母亲送来的姜糖水还温着,在中捧着碗站在雪地里,看着“海鹰号”变成个小点,心里却踏实得很。他知道,春子爹的船会带着他的船模的祝福,春子会在船上想起沙堆里的蛤蜊壳船头,而这场雪,会把所有的等待和期盼,都埋进温暖的土里,等春天来时,长出新的希望。

      很多年后,在中真的见到了北方的破冰船,巨大的铁船头撞开冰层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沙堆——蛤蜊壳做的船头,糖纸做的帆,还有雪地里那碗永远温热的姜糖水。原来所谓童年,就是用最简单的东西,造出最坚固的船,载着最纯粹的期盼,在岁月的冰海里,一往无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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