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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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渔网上的晨光
金在中六岁那年的清晨，渔港的雾还没散。他踮着脚站在码头的石阶上，小手扒着冰凉的石栏，眼睛盯着远处模糊的船影。父亲的“破浪号”昨夜出海，按说这时候该归航了，可雾把海面蒙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连最亮的船灯都成了团昏黄的光晕。
“冷不冷？”母亲把件厚布衫披在他肩上，布衫上还带着灶膛的烟火气，“你爹说过，雾天行船要慢，晚些回来才稳妥。”在中摇摇头，鼻尖冻得通红，却不肯挪地方——他兜里揣着块烤鱼干，是昨晚特意留的，要给父亲当早点，现在鱼干的油渗到布兜里，留下片深色的印，像块小小的海。
雾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是渔民在收网。在中顺着声音跑过去，看见王伯正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把湿漉漉的渔网往岸上拖，网眼里挂着的小银鱼在雾里闪着光，像撒了把碎星星。“王伯！”他喊着，小短腿在湿滑的沙滩上跑得跌跌撞撞。
王伯回过头，粗布帽檐上凝着层白霜：“在中咋起这么早？”他把渔网的一角递给在中，“来，帮伯拽一把，这网里的虾婆肥着呢。”在中攥住渔网的麻绳，绳上的冰碴硌得手心发麻，他却拽得使劲，小身子往后仰，像只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小海鸥。
渔网慢慢拖上岸，水珠子顺着网眼往下滴，在沙滩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在中忽然发现网角缠着片羽毛，是灰白色的，带着点潮湿的软，像谁不小心落下的。“是灰灰的！”他认得这羽毛——灰灰是他半个月前捡的海鸥，翅膀受了伤，现在养在院子里的木箱里。
“这小家伙，翅膀还没好利索就往外飞。”王伯笑着把羽毛摘下来，塞在他手里，“给它留着，等伤好了，让它跟着你爹的船当向导。”在中把羽毛揣进兜，挨着烤鱼干的地方，忽然觉得那片软乎乎的羽毛，像给鱼干盖了层小被子。
雾渐渐薄了些，能看见更远的海面。在中眯着眼睛看，忽然指着远处喊：“娘！是爹的船！”母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果然见团更亮的光晕在雾里移动，伴随着隐约的马达声，像头慢慢游来的大鱼。
“真回来了！”母亲拍了拍他的背，声音里带着松快，“去，把灶上温的粥端来，你爹准饿坏了。”在中转身往家跑，路过春子家时，看见春子正蹲在门口喂鸡，碎花布衫的袖子挽着，露出的胳膊上沾着糠。
“我爹的船回来了！”在中冲她喊，春子立刻站起来，手里的鸡食瓢往地上一放，跟着他往码头跑，布鞋踩在露水打湿的泥地上，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上，像朵朵小野花。
“破浪号”越来越近，船身破开雾的样子，像把剪刀剪开了棉絮。父亲站在船头，蓝布褂子被露水打湿，贴在背上，看见在中时，扬起手里的渔网喊：“看爹给你带啥了！”网眼里蹦跳着条金红色的鱼，尾巴拍打着网眼，发出“啪嗒”的响，像在鼓掌。
“是大黄鱼！”春子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我娘说，这鱼最补，能让在中长高。”在中得意地挺了挺胸，仿佛已经长高了一寸，他从兜里掏出烤鱼干，往父亲手里塞：“给你留的，还热乎呢。”
父亲接过鱼干，咬了一大口，香得眯起眼睛：“我儿子懂事了。”他把那条大黄鱼放进春子手里的竹篮，“给你娘拿去，中午炖了，给俩娃补补。”春子的脸红了，小声说了句“谢谢金叔”，抱着竹篮往家跑，辫子在身后甩成道弧线。
渔民们开始卸渔获，码头顿时热闹起来。银亮的带鱼、青色的鲅鱼、圆滚滚的海蛎子，在晨光里堆成了小山。父亲和王伯一起整理渔网，把缠在一起的网眼慢慢解开，动作慢得像在给睡着的孩子盖被子。
在中蹲在旁边看，阳光终于穿透雾，照在渔网上，网眼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钻石。他忽然发现渔网的结打得很特别，每个结都是个小小的“人”字，便指着问父亲：“这结为啥像人？”
父亲的手指在结上摸了摸，粗糙的指腹蹭着网眼：“这叫‘人字结’，”他说，“老辈人传下来的，说这样的结结实，能网住鱼，也能护住人——出海的人，哪个不是把命系在渔网上？”在中似懂非懂，伸手去摸那个“人”字，指尖被网眼的线勒得有点疼，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母亲端着粥来了，用粗瓷碗盛着，上面撒了把葱花。父亲接过碗，蹲在渔网旁喝，热气在他脸前凝成白雾，混着阳光，像朵小小的云。“上午把网晒了，”母亲蹲在他身边，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下午让在中跟你学织网，别总野着。”
父亲笑了，把碗底的葱花挑给在中：“这小子手笨，怕是学不会。”在中不服气，从母亲手里拿过针线（母亲本是来补渔网的），学着父亲的样子往网眼里穿，线却总缠成一团，惹得春子在旁边直笑。
“要像系鞋带那样，”春子凑过来，小手指捏着线头，灵巧地穿过网眼，“我娘教我的，说织网跟绣花一样，得用心。”在中看着她的手指在网眼里穿梭，像只翻飞的小蝴蝶，忽然觉得春子比父亲还厉害。
太阳升高时，雾全散了，海面蓝得像块巨大的绸缎。父亲把渔网铺开在沙滩上晒，网眼的水珠在阳光下蒸发，留下淡淡的盐痕，像画在网上的地图。在中躺在渔网中间，网眼的格子把阳光切成小块，落在他脸上，暖烘烘的，像母亲的手。
“你看，”他指着天上的云对春子说，“那朵像条大鱼。”春子趴在他旁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像：“那朵像你的大黄鱼！”两人的笑声在渔网上荡开，惊飞了落在网边的海鸥，灰灰也扑棱着翅膀从家里飞来，落在网角，歪着头看他们，像在听笑话。
父亲和母亲坐在远处补网，麻线穿过网眼的“簌簌”声，混着海浪拍岸的“哗哗”声，像支温柔的歌。在中忽然觉得，这渔网就像个巨大的摇篮，装着阳光、笑声、海鸥，还有父亲说的“人字结”——原来最结实的，从来不是线，是藏在线里的牵挂。
中午回家时，在中的裤兜里揣着春子送的贝壳，手里攥着父亲给的鱼鳔（说能吹成气球），心里装着满当当的暖。他回头看码头，阳光下的渔网像片金色的海，每个网眼都盛着光，而那些“人字结”，在光里闪着，像无数双守护的眼睛，看着渔船远去，等着渔船归来。
很多年后，在中每次整理渔网，都会想起六岁那年的晨光——父亲咬着烤鱼干的满足，春子穿梭在网眼里的手指，母亲递来的那碗带葱花的热粥，还有渔网上那些小小的“人”字结。它们像撒在记忆里的光，无论雾多大，浪多高，都能照亮回家的路，因为他知道，最结实的网，从来不是用线织的，是用心织的。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 7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