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第 73 章 ...
-
第七十三章渔港的年味
腊月二十三这天,渔港的风裹着碎雪,把码头的木桩吹得“呜呜”响。金在中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王婶的杂货铺跑,棉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咬着块冻硬的糖。他揣着母亲给的两毛钱,要去买包红纸,好跟父亲一起糊灯笼。
杂货铺的门帘上结着层薄冰,在中掀帘时,冰碴子“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棉帽上,像顶碎钻镶的小帽子。王婶正坐在火炉旁纳鞋底,火苗舔着炉壁,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会动的布偶。“来啦?”王婶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堆着暖意,“你娘让买的红纸在柜台上,我给你留着最好的那卷。”
在中踮脚够到红纸,卷得紧紧的,外面裹着层牛皮纸,摸上去硬挺挺的。“还要两串糖葫芦。”他指着墙角的草靶子,上面插着的糖葫芦裹着亮闪闪的糖衣,在炉光里像串小红灯笼。王婶取了两串最大的,用草绳捆在一起:“给春子带的?”在中红了脸,把钱递过去,指尖被风吹得发僵,碰着铜钱时,冰得像触电。
出了杂货铺,雪下得更密了。在中把糖葫芦揣进棉袄内兜,用体温焐着,生怕糖衣化了。路过春子家时,看见她家的院墙上已经挂起了咸鱼和海菜干,风一吹,像挂了串会晃的旗子。春子正蹲在门口,用冻红的手指给春联刷米糊,红纸在她膝头铺着,上面的“福”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热闹。
“给你!”在中把一串糖葫芦递过去,糖衣上结着层薄霜,咬起来“咔嚓”响。春子接过来,没立刻吃,反而往他手里塞了块东西——是块冻梨,黑黢黢的,却透着股清甜的香。“我娘冻的,”她用袖子擦了擦梨上的雪,“放在冷水里泡软了吃,比蜜还甜。”
两人坐在春子家的门槛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糖葫芦。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在舌尖炸开,把寒气都赶跑了。春子指着墙上的咸鱼说:“我爹说,等过了年就出海,这次要去远海,给我带南方的糖人回来,说有孙悟空的样子。”在中想起王婶杂货铺里卖的糖画,也是亮晶晶的,却没见过孙悟空的,眼睛顿时亮了。
“我爹说,今晚要炸鱼丸。”在中舔了舔嘴角的糖渣,“用新晒的鲅鱼,放好多姜,一点都不腥。”春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我娘说炸鱼丸要放鸡蛋,才够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数着过年的吃食,雪落在他们的棉帽上,积了薄薄一层,像两顶白绒帽。
回家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扫雪,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混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像支热闹的歌。父亲蹲在廊下,正用竹篾扎灯笼架,细竹条在他手里弯出好看的弧度,很快就成了个圆圆的骨架,像个胖娃娃的肚子。“回来啦?”父亲抬头笑,竹篾上的雪落在他的胡茬上,像撒了把盐,“快来帮忙,这灯笼要赶在晚饭前糊好。”
在中把红纸铺开在桌上,父亲用浆糊在竹架上抹匀,他小心翼翼地把红纸贴上去,手指在纸面上抹平,生怕出褶皱。“要留个小口,”父亲提醒他,“好放蜡烛,不然会闷坏的。”红纸在父子俩的手里慢慢成形,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把纸映成暖暖的红,像块融化的冰糖。
傍晚时分,母亲的鱼丸炸好了。金黄的丸子浮在油锅里,像一颗颗圆滚滚的小太阳,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勾得在中直咽口水。母亲用笊篱把鱼丸捞出来,放在铁丝架上控油,油珠滴在下面的瓷盘里,发出“滋滋”的响。“先尝两个。”母亲递给他一双筷子,鱼丸烫得他直呼气,却舍不得松口,鲜美的汁水流在舌尖,带着姜的辛和鱼的甜。
父亲把糊好的灯笼挂在门框上,里面点上支红蜡烛,暖黄的光从红纸里透出来,在雪地上投下片晃动的红,像朵盛开的花。邻居们的灯笼也陆续亮起来,渔港的巷子很快成了条红带子,从码头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滩涂,把雪都染成了淡淡的粉。
夜里,父亲带着在中去给李伯送鱼丸。李伯住在码头的值班室,屋里生着个小煤炉,炉上的铁锅里炖着海菜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给您送点鱼丸。”父亲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李伯赶紧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苗“腾”地窜起来,“快坐,我刚煮了红薯,给娃们当零嘴。”
红薯烤得焦黑,剥开皮,里面的瓤金灿灿的,甜得流油。在中捧着红薯,听李伯讲过去的年景:“那时候穷,过年能吃上顿海菜饺子就不错了,哪像现在,有鱼丸有灯笼。”他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翻出个褪色的布老虎,“这个给在中,是我孙女小时候玩的,算压岁钱。”
布老虎的耳朵缺了只,却被浆洗得干干净净,在中抱着它,觉得比任何糖都珍贵。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密,偶尔有烟花在天上炸开,把雪夜照得如同白昼。李伯的海菜汤炖好了,盛在粗瓷碗里,绿的菜,白的汤,上面飘着点香油,像幅热闹的画。
回家的路上,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像铺了层银。在中看见春子家的灯笼还亮着,春子正站在门口朝他挥手,手里举着个小小的布偶,是她娘用碎布拼的小海鸥。“给你!”她把布偶扔过来,在中接住时,发现上面还系着根红绳,“我娘说,挂在床头能辟邪。”
灯笼的光在两人之间晃,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牵着手的小蛇。在中忽然觉得,这年味,不只是鱼丸的香,灯笼的红,更是手里的布老虎,是春子的小海鸥,是李伯炉上的红薯,是父亲扎灯笼时弯起的竹篾——它们像一颗颗串起来的珠子,把渔港的暖,都串在了一起。
大年初一那天,在中穿着新做的蓝布棉袄,跟着父亲去拜年。王婶给了他把水果糖,春子爹塞给他个红包(里面是两毛钱),李伯则把那只布老虎的耳朵缝好了,说“这样才像样”。码头的冰面上,孩子们在滑冰车,笑声像串银铃,把年味撒得满地都是。
在中忽然想起春子说的南方糖人,心里却觉得,再好看的糖人,也比不上家里的鱼丸,比不上门口的灯笼,比不上雪地里那串暖暖的红。因为这渔港的年味里,藏着母亲的手温,父亲的笑,还有和春子一起啃过的糖葫芦——它们像海一样深,像雪一样纯,永远甜在心里,暖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