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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   第七十四章滩涂边的秘密基地

      金在中七岁那年的夏天,渔港的潮水退得格外远,露出大片黝黑的滩涂,像块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巨大墨玉。滩涂边缘的芦苇丛长得比人高,风一吹,“沙沙”作响,藏着无数只有他和春子知道的秘密。

      那天午后,日头正毒,柏油路面都快被晒化了,在中却拉着春子往滩涂跑,手里攥着两个粗面馒头——是母亲早上蒸的,还带着笼屉的热气。“快点!再晚就被李二娃他们占了!”他的蓝布褂子被汗浸透,贴在背上,像块深色的补丁,脚下的塑料凉鞋陷进软泥里,每拔一下都带着“咕叽”的声响。

      春子的花布裙也沾了泥点,辫梢的红头绳松了半截,却跑得比谁都快,小布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泥水溅到小腿上,像画了幅歪歪扭扭的水墨画。“真的能找到那么多蛤蜊吗?”她回头问,眼睛亮得像滩涂上空的太阳,“我娘说,退潮后的滩涂藏着海的私房钱。”

      在中用力点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个铁皮小桶——那是他用三个玻璃弹珠跟李二娃换的,桶沿还留着个小豁口,却不妨碍装蛤蜊。上周他偶然发现芦苇丛深处有片隐蔽的水洼,退潮后水洼里积着浅浅的海水,水底的泥面上全是蛤蜊吐的小沙洞,密密麻麻的,像谁用针扎出来的小孔。

      “就在那儿!”在中拨开最后一丛芦苇,眼前果然出现片巴掌大的水洼,浑浊的水里,一只只蛤蜊的壳半露在泥上,像撒了把碎玉。他脱了凉鞋,赤着脚踩进泥里,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窜,瞬间驱散了暑气。脚趾缝里钻进细软的泥,痒痒的,像有小鱼在啄。

      “这样挖!”在中弯下腰,手指并拢插进泥里,顺着沙洞的方向轻轻一抠,一只巴掌大的花蛤就被带了出来,壳上的花纹像幅缩小的海浪图。他把蛤蜊扔进铁皮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惊得水洼里的小鱼窜出水面,银亮的身子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又“噗通”落回去。

      春子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插进泥里,却只挖出块带着海草的烂泥,急得鼻尖冒汗。“要找这种小洞口,”在中凑过去,指着泥面上个绿豆大的小孔,“你看,洞口有细沙堆起来的小丘,下面准有大的。”他握着春子的手,一起往泥里探,果然,指尖碰到个硬硬的东西,慢慢提上来,是只边缘带着紫色纹路的蛤蜊,比刚才那只还大。

      “抓到了!”春子的笑声脆得像风铃,惊飞了芦苇丛里栖息的小水鸟,灰扑扑的翅膀掠过水面,带起圈涟漪。她把蛤蜊举到眼前,阳光透过半开的壳,能看见里面鲜嫩的肉,“我娘说,用辣椒炒蛤蜊最好吃,出锅时撒把葱花,香得能多吃两碗饭。”

      两人蹲在水洼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数着桶里的蛤蜊,铁皮桶渐渐满了,泥水里的影子也随着太阳的移动慢慢拉长。春子突然“哎呀”一声,指着在中脚边:“你的脚!”

      在中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脚背上爬了只小螃蟹,青灰色的壳,两只小螯举着,像在示威。他伸手捏住螃蟹的背甲,把它拎起来,小家伙的螯在空中乱挥,却够不着人。“这叫石蟹,”在中得意地晃了晃,“我爹说这种螃蟹没肉,但是好玩,能养在玻璃瓶里。”

      他在水洼边找了个空玻璃罐头瓶,是上次来玩时藏在这里的,瓶里还剩着点海水。把石蟹放进去,又扔进几颗小石子,春子摘了片芦苇叶放进去,说:“给它当伞。”石蟹果然钻到芦苇叶下,只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外面。

      太阳爬到头顶时,铁皮桶已经装不下了,在中数了数,足有三十多只,还有几只小海螺,壳上缠着细细的海草。“够吃两顿了!”他把桶往泥地上一放,抹了把脸上的汗,汗珠掉进泥里,砸出个小小的坑。

      春子从布包里掏出那两个粗面馒头,递给他一个:“先垫垫,我娘说空腹太久容易中暑。”馒头被太阳晒得有点硬,嚼起来却有股麦香,就着带着咸味的海风,竟觉得格外好吃。两人坐在芦苇丛的阴影里,馒头屑掉在泥上,很快引来几只小寄居蟹,背着螺旋形的壳,一扭一扭地爬过来,像群举着房子的小老头。

      “你看这个!”春子忽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枚完整的扇贝壳,贝壳内侧泛着珍珠母般的虹彩,“早上在海边捡的,给你。”她把贝壳往在中手里塞,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在中把贝壳揣进兜里,感觉那里像揣了块小太阳,烫烫的。他低头看着铁皮桶里的蛤蜊,忽然说:“明天我带个小铲子来,挖更深的地方,听说有文蛤,比花蛤鲜多了。”

      “好啊!”春子的眼睛更亮了,“我带个小筛子,能把沙子筛掉,省得回家我娘总说我洗不干净。”她把空了的馒头纸叠成小船,放进水洼里,小船顺着水流漂向芦苇深处,“让它替我们探探路,看看前面还有没有更大的水洼。”

      两人看着纸船慢慢漂远,直到被芦苇挡住看不见。滩涂的风带着海的腥气,吹得芦苇叶沙沙响,像在替他们保守这个秘密。在中数着铁皮桶里的蛤蜊,春子数着玻璃瓶里的石蟹换了几次芦苇叶,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忽然,远处传来李二娃的大嗓门:“金在中!你们是不是在这儿?我看见芦苇动了!”春子吓得往在中身后躲,在中赶紧把铁皮桶藏进芦苇丛深处,又把装石蟹的玻璃瓶塞进泥里,只露出个瓶口。“嘘——”他示意春子别出声,两人猫着腰,沿着水洼边缘往更密的芦苇丛里钻。

      李二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带着几个跟班的笑闹声。在中拉着春子的手,踩着软软的泥,往深处跑,脚下的泥越来越深,几乎要陷到小腿肚。春子的花布裙被芦苇勾住,撕了道小口子,她却没吭声,只是紧紧攥着在中的手,手心全是汗。

      直到听不见李二娃的声音了,两人才停下来,靠在一丛最粗的芦苇上喘气。春子看着裙子上的口子,眼圈有点红,在中赶紧说:“我娘会缝补,我让她给你补得看不出来,就像新的一样。”他从兜里掏出那枚扇贝壳,塞到春子手里,“这个给你,比裙子重要。”

      春子看着贝壳上的虹彩,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滴在贝壳上,像滚了颗珍珠。“才不要,”她把贝壳还给他,“这是你给我的,你得留着。”她扯了根长芦苇,用牙齿咬碎根部,露出里面雪白的芯,“你看,芦苇芯是甜的,像甘蔗。”

      在中咬了一口,果然有股淡淡的甜味,带着点清草香。两人坐在泥地上,分着嚼芦苇芯,看着对方满是泥点的脸,突然都笑了起来,笑声惊飞了更多的水鸟,却把李二娃的声音彻底盖了过去。

      太阳开始往西斜,滩涂的泥地渐渐凉下来,远处传来母亲喊回家吃饭的声音。在中把藏起来的铁皮桶拖出来,蛤蜊还在里面吐着水,他数了数,一只没少。春子挖出玻璃瓶,石蟹还在芦苇叶下待着,像个尽职的守卫。

      “明天还来吗?”春子一边拍着裙子上的泥,一边问,眼睛里满是期待。

      在中用力点头,把铁皮桶往肩上一扛,虽然重得晃悠,却走得稳稳的。“当然,”他回头看了眼那片隐蔽的水洼,“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谁也抢不走。”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肩上的铁皮桶晃着,里面的蛤蜊偶尔“咔嗒”响一声,像在应和他们的脚步。春子的花布裙沾着泥,却挡不住裙角飞扬的轻快,在中的蓝布褂子湿了又干,留下片盐霜,像撒了层细雪。

      那天晚饭时,母亲看着在中拎回来的满满一桶蛤蜊,又看了看他满是泥垢的脚,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是把滩涂都翻过来了?”在中只顾着扒饭,嘴里含混地说:“明天还要去。”母亲没再问,只是往他碗里多夹了块咸鱼,眼里的笑意像滩涂的水洼,暖暖的。

      夜里,在中把那枚扇贝壳放在枕头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贝壳上,虹彩流动,像藏着片小小的海。他想起春子咬着芦苇芯笑的样子,想起石蟹在玻璃瓶里挥动的小螯,觉得这个夏天,因为这片滩涂,变得格外长,格外甜。

      后来,李二娃再也没找到他们的秘密基地,因为在中发现了条更隐蔽的小路,要穿过三道芦苇丛,绕过两个小水洼,才能到达那片蛤蜊丛生的地方。他和春子在那里挖了整个夏天的蛤蜊,养过石蟹,捡过贝壳,把馒头纸折成无数只小船,让它们载着秘密漂向远方。

      多年后,渔港填了部分滩涂建了新码头,那片芦苇丛也消失了,但在中每次吃到蛤蜊,总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春子眼里的光,想起那枚泛着虹彩的扇贝壳——那是属于他的,滩涂边的,闪闪发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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