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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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海雾里的脚印
金在中八岁那年的海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米汤。
天刚蒙蒙亮，他就被窗棂上的“嗒嗒”声吵醒。趴在窗上往外看，只见白茫茫的雾把整个渔港吞了进去，连对面的灯塔都只剩个模糊的光晕，像泡在水里的灯笼。母亲在厨房煎鱼，油香混着雾汽飘进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醒了就下来吃早饭，”母亲的声音隔着雾传来，带着锅铲碰撞的脆响，“今天雾大，上学路上慢点，跟春子结伴走。”
他应着“知道啦”，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还别着块歪歪扭扭的小红花——那是春子昨天用碎布给他缝的，针脚歪得像爬动的小虫子，他却宝贝得不肯摘。
楼下的八仙桌上摆着玉米糊糊、腌萝卜，还有个黄澄澄的窝窝头。父亲已经吃完了，正蹲在门槛上抽烟袋，烟杆上的铜锅在雾里明明灭灭。“雾里走，脚底下放轻点，”父亲磕了磕烟灰，“别踩着滩涂里的蛎壳，划了脚。”
“嗯！”在中捧着窝窝头啃得香，腌萝卜的咸辣味呛得他直缩脖子，逗得母亲笑：“慢点吃，没人抢你的。”
刚推开院门，就看见春子站在雾里，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绿布条，像两株刚冒头的芦苇。“在中！”她的声音穿过雾气，带着点闷响，“你看我带了什么！”
走近了才看清，她手里拎着个铁皮小桶，桶里装着几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青灰色的壳上沾着湿泥。“今早跟我爹去滩涂摸的，”春子把桶往他面前递了递，“给你一只当宠物？”
在中蹲下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螃蟹的背，那小家伙立刻举起螯钳，“咔嗒”一声夹了他一下，不疼，却吓得他往后缩了缩手。春子笑得直不起腰：“胆小鬼，它夹不动人的。”
他脸一红，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母亲早上塞的糖块：“给你，橘子味的。”春子接过去，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在雾里漫开，两人的笑声像被泡软了，飘不远，却暖乎乎的。
往学校走的路，藏在浓雾里。平时熟悉的石板路变得陌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春子的麻花辫偶尔扫过他的胳膊，带着点皂角的清香。“你听，雾里有船响。”春子忽然停下，侧着耳朵听。
在中也屏住呼吸，果然听见远处传来“呜呜”的汽笛声，像巨人在咳嗽。“是‘福顺号’吧，”他想起父亲说过，那艘货船总爱 early morning 出港，“雾这么大，能开吗？”
“我爹说老船长能靠听浪声辨方向，”春子拽着他的袖子往前走，“就像蝙蝠靠耳朵飞。”她的手热乎乎的，在雾里攥着很安心。
路过滩涂时，在中看见泥地上有串奇怪的脚印，比他的脚大两倍，五个脚趾分得很开，边缘还沾着海草。“这是什么？”他蹲下去摸，脚印里的水凉丝丝的，映着头顶的雾，像块模糊的镜子。
“像……像海牛的脚印！”春子眼睛亮起来，“我奶奶说海牛会在雾天上岸，专找掉在地上的麦穗吃。”她捡起旁边一根枯草，往脚印里插，“你看，深这么多，肯定是大家伙。”
在中忽然想起父亲讲过的故事：雾大的时候，海里的精怪会变作人形上岸，脚印却藏不住原形。他打了个哆嗦，往春子身边靠了靠。春子看出他害怕，把小桶往他怀里一塞：“别怕，有螃蟹呢！它们夹精怪！”
桶里的螃蟹“咔嗒咔嗒”响，倒真驱散了些寒意。两人手拉手接着走，脚印在身后一串一串排开，很快又被雾慢慢填满，像从未有人走过。
学校的钟声响了，雾却没散。早读课上，在中总走神，眼睛盯着窗外的雾，猜那海牛会不会真的走到教室门口。春子坐在他前排，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递来张纸条，上面画着个长着牛角的鱼，旁边写着“海牛精”，逗得他差点笑出声。
课间操没法做，老师让大家在教室里唱歌。春子站在讲台边领唱，声音像浸了蜜，在雾里撞来撞去，连窗外的麻雀都被引得“叽叽”叫。在中扯着嗓子跟着唱，跑调跑到天边，春子却回过头冲他眨眼睛，好像在说“唱得好”。
中午雾淡了些，露出对面屋顶的一角青瓦。午饭是咸鱼茄子，在中吃得满嘴油光，春子把自己碗里的茄子夹给他：“我不爱吃这个，太咸。”他知道她是想让他多吃点，偷偷把藏起来的半块糖塞进她手里，春子捏了捏他的手心，算做谢礼。
放学时，雾又浓了。两人往家走，路过那片滩涂，早上的大脚印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些小小的爪印，像猫又像狐狸。“是海牛的宝宝吗？”在中蹲下去数，“一、二、三……有五个脚趾呢。”
春子忽然指着远处：“你看！”雾里漂着个红色的东西，像片大叶子。两人跑过去一看，是只被浪冲上岸的灯笼，竹架歪了，红绸布湿淋淋地贴在上面，像只受伤的红鸟。
“能修好吗？”在中捧着灯笼，竹架上的毛刺扎了手心，他却没松手。春子摸了摸：“我爹会修竹活，让他看看。”
他们提着破灯笼往家走，灯笼的红在雾里晃，像团跳动的小火苗。路过杂货店时，老板探出头：“俩娃慢点走，雾里别跑！”在中应着“知道啦”，却被春子拽着跑了起来，灯笼在手里摇摇晃晃，红绸布扫过脸颊，像谁的手在轻轻摸。
跑着跑着，春子忽然停下，指着前面：“我家到了。”她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亮着的马灯，光晕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春子！”她爹喊，“跟你说过雾天别跑！”
“爹，我们捡了个灯笼。”春子举着灯笼跑过去。在中站在原地，看着春子和她爹的身影被门里的灯光吞进去，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在中！”春子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个纸包，“我娘给你煮的鸡蛋，趁热吃。”她把纸包塞给他，转身跑进雾里，辫子上的绿布条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在中剥开鸡蛋，热气混着蛋香钻进鼻子。他一边走一边吃，蛋黄的沙糯混着雾的凉，很奇怪的味道。快到家时，看见父亲站在院门口，马灯的光把他的影子铺在地上，像块厚实的毯子。“回来啦？”父亲接过他手里的破灯笼，“这是啥？”
“捡的，春子说能修好。”
父亲举着灯笼看了看：“竹架没断，能修。”他把灯笼挂在门楣上，“等晾干了，糊层新纸，能挂着玩。”
夜里，在中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雾打在玻璃上，“沙沙”的像谁在写字。他想起滩涂的大脚印，想起春子的糖，想起那只破灯笼，还有父亲手里的马灯——雾里的光，原来比晴天的太阳更让人记挂。
第二天雾散了，阳光把渔港晒得暖洋洋的。在中跑到春子家，看见她爹正在修灯笼，红绸布换成了新的，竹架上还缠了圈金线。“修好啦！”春子举着灯笼转了个圈，红绸布飘起来，像只红蝴蝶。
他们提着灯笼跑到滩涂，昨晚的小爪印还在，旁边多了串更小的，像串省略号。“海牛一家来过吧？”在中猜。春子点头：“肯定是，它们看我们捡了灯笼，放心了。”
灯笼挂在在中家的屋檐下，风一吹就转，红绸布闪得像团火。后来每个雾天，在中都会想起那个早上，春子的绿布条，滩涂的大脚印，还有鸡蛋的热乎气——那些藏在雾里的暖，像贝壳里的珍珠，平时看不见，摸出来却亮得晃眼。
很多年后，渔港修了灯塔，雾再大也能照得很远。可在中总觉得，那年雾里的马灯光、灯笼红，还有春子辫子上的绿，比任何灯塔都亮，因为那些光里，藏着一个孩子最真的盼头：盼着雾散，盼着天亮，盼着和小伙伴一起，在滩涂的脚印里，数出整个大海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 8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