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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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贝壳里的回声
金在中七岁的春天，渔港的滩涂刚从冻土里醒过来。他揣着个铁皮罐头盒，踩着还没化透的冰碴往海边跑，棉鞋踩在泥地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像踩着块发涨的海棉。罐头盒里已经躺着半盒贝壳，有扇贝壳、海螺壳，还有片巴掌大的梭子蟹壳，边缘磨得光滑，像块天然的小盾牌。
“慢点跑！”母亲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她手里拎着件厚外套，“海边风大，穿上这个再玩。”在中停下脚步，看着母亲把外套披在他肩上，领口的盘扣蹭着下巴，带着股淡淡的肥皂香。“我要捡最大的贝壳，”他举着罐头盒晃了晃，贝壳碰撞的“叮当”声混着风声，像支不成调的歌，“王伯说，大贝壳能听见海的声音。”
母亲笑了，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别跑太远，午饭前回来。”她转身往家走，蓝布裤脚沾着的泥点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星。在中望着母亲的背影，忽然发现她的布鞋后跟磨薄了，露出里面的布底，像片被浪冲薄的贝壳。
滩涂的礁石上还结着层薄冰，他蹲在背风处，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抠礁石缝里的贝壳。一只小海螺壳卡在石缝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抠出来，壳口沾着绿藻，闻起来有股海腥味，像刚从海里捞上来的。他把海螺壳贴在耳边，果然听见“呜呜”的声，像风声又像浪声，吓得他赶紧扔回罐头盒。
“胆小鬼！”春子的声音从礁石后传来，她举着个更大的罐头盒，里面的贝壳堆得冒了尖，“这是海在说话，你怕啥？”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扫过他的脸颊，痒得他直缩脖子。
“我才不怕，”在中捡起那只海螺壳，又往耳边贴，这次听清楚了，那声音像母亲摇摇篮时的哼唱，“你听，像唱歌。”春子也掏出只贝壳贴在耳边，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像我爹的船鸣笛，”她忽然睁开眼，“呜——呜——的，要归航了。”
两人坐在礁石上，把捡来的贝壳一个个往耳边贴，听里面藏着的“海的声音”。扇贝壳里的声最闷，像远处的雷声；海螺壳里的声最响，像浪头拍礁石；最奇怪的是片小小的荔枝螺壳，里面的声细细的，像蚊子叫，春子说那是“小鱼在说悄悄话”。
“我们把秘密藏进贝壳里吧。”春子忽然说，她捡起只最大的扇贝壳，对着壳口小声说：“我希望我娘的咳嗽快点好。”说完把贝壳合上，埋进礁石旁的沙里，上面压了块小石子，“这样海就听见了。”
在中也学着她的样子，捡起那只听出“摇篮曲”的海螺壳，对着壳口说：“我想让爹的船每次都平安回来。”他把海螺壳埋在春子的贝壳旁边，用手拍了拍沙，像在盖座小小的房子。
太阳升到头顶时，罐头盒已经装不下了。在中数了数，有十七只贝壳，春子比他多三只，得意地晃着罐头盒，贝壳碰撞的声更响了。“去我家吃饭吧，”春子拉着他的手往回走，“我娘今天做了海菜包子，放了好多虾皮，鲜得很。”
春子家的院子里晾着渔网，网眼里的水珠在阳光下闪，像挂了串小珍珠。春子娘坐在屋檐下补网，看见他们，笑着往春子手里塞了个热包子：“慢点吃，烫。”包子的褶捏得像朵花，海菜的鲜混着虾皮的咸，在嘴里化开时，在中忽然觉得，这味道比任何“海的声音”都让人踏实。
“你看我娘的手，”春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补网补得磨出好多茧，像礁石一样硬。”在中看着春子娘的手，指关节粗大，掌心的茧子泛着白，却把渔网补得整整齐齐，每个结都打得牢牢的。
吃完饭，春子娘给他们装了满满一袋海菜包子，让带回家给在中爹娘尝尝。“这俩娃，捡的贝壳能装一筐了。”她看着他们鼓鼓囊囊的罐头盒，眼角的皱纹里堆着笑，“贝壳收好了，能当哨子吹呢。”
回家的路上，在中把那只藏了“秘密”的海螺壳从沙里挖出来，又往耳边贴。这次里面的声变了，像春子娘补网的“沙沙”声，又像父亲掌舵时的“吱呀”声，混在一起，暖暖的，一点都不吓人。
母亲看见他拎着满盒贝壳，笑着说：“够吹一阵子哨子了。”她找出剪刀和棉线，把扇贝壳的边缘磨光滑，穿上线挂在他脖子上：“这样就不会丢了。”贝壳贴着胸口，凉凉的，像揣了片海。
夜里，在中躺在床上，把贝壳贴在耳边听。窗外的浪声拍着码头，和贝壳里的声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他想起春子埋贝壳的样子，想起春子娘补网的手，忽然觉得，那些藏在贝壳里的声，不是海在说话，是心里的盼头在唱歌——盼着亲人平安，盼着日子香甜，盼着每个归航的清晨，都能听见熟悉的鸣笛。
后来，那只藏了秘密的海螺壳被他放在床头，每天睡前都要听一听。贝壳里的声慢慢变弱了，可他总觉得，海一定听见了他的话——父亲的船每次都平安归来，春子娘的咳嗽也真的好了，那个春天，渔港的浪好像都比往年温柔些，拍礁石的声轻轻的，像在说“知道啦，知道啦”。
很多年后，罐头盒里的贝壳大多不见了，只剩那只最大的扇贝壳，被母亲收在樟木箱里，和他小时候的虎头鞋放在一起。偶尔拿出来往耳边贴，还能听见淡淡的“呜呜”声，像九岁那年的风，像春子的悄悄话，像所有藏在时光里的暖，从未走远。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 8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