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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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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渔火里的等待
金在中十岁的秋夜,渔港的浪带着股凉意。他坐在码头的石阶上,膝盖上摊着本算术书,借着远处灯塔的光演算题目,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浪涛拍岸的“哗哗”声,像支安静的催眠曲。
石阶旁的老槐树上拴着盏马灯,是父亲出海前挂的,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出片晃动的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跟着他的小尾巴。母亲在身后的屋檐下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嗤”声很轻,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里的光比马灯还暖。
“还有几道题?”母亲的声音像被夜雾泡软了,“冷了就进屋做,别冻着。”他头也没抬,笔尖在“3+5”的算式上顿了顿:“还有两道,做完等爹回来。”父亲的“破浪号”本该昨天归航,却被突来的大风困住,母亲这两天总往码头跑,鬓角的白发好像又多了些。
马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落在地上很快灭了。在中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呜呜”的汽笛声,心里猛地一跳,笔“啪嗒”掉在地上。“是爹的船!”他抓起算术书就往码头跑,布鞋踩在结着薄霜的石阶上,差点滑倒,母亲在身后喊“慢点”,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
码头的风更烈了,吹得他耳朵生疼。他扒着码头的木桩往远处看,黑暗里果然有团晃动的光晕,正慢慢往港里挪,马达声断断续续的,像头疲惫的老黄牛。“真的是爹!”他转身往回跑,想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却撞见母亲站在石阶顶端,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眼睛亮得像两盏灯。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往厨房走,“我去把菜热了,你爹准饿坏了。”在中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母亲的肩膀在抖,像秋风里的槐树叶。
渔船靠岸的动静惊动了整个渔港,邻居们陆续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热水、馒头,往“破浪号”上涌。在中挤过人群,看见父亲站在甲板上,蓝布褂子被风吹得贴在身上,脸上全是风霜,看见他时,扬起手里的渔网喊:“看爹给你带啥了!”
网眼里蹦跳着条金红色的大鲤鱼,是近海少见的品种,尾巴拍打着网眼,发出“啪嗒”的响,像在鼓掌。在中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父亲的裤腿沾着海水,凉得刺骨,却带着让他安心的鱼腥味。“路上耽搁了,”父亲摸了摸他的头,手掌的老茧蹭得他头皮发痒,“风太大,船锚差点松了。”
春子和她娘也来了,春子娘手里端着碗热姜汤,往父亲手里塞:“快趁热喝,驱驱寒。”春子则拽着在中的袖子,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颗用红绳串着的平安扣,玉质不太好,却被磨得光滑,“我娘求来的,给你爹挂上。”
在中把平安扣往父亲脖子上套,父亲笑着说:“我这老骨头,不用这玩意儿也结实。”却还是低头配合他,平安扣贴在父亲的胸口,在马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父亲和渔民们卸渔获时,在中蹲在旁边帮忙捡漏网的小鱼。春子蹲在他身边,小声说:“我娘说,昨晚看见你娘在码头烧纸,求海神爷保佑呢。”在中想起母亲这两天的沉默,鼻子忽然一酸,抓起条小银鱼往春子手里塞:“给你,养在玻璃瓶里好看。”
厨房里飘来饭菜香,母亲把热好的海菜饼、炖鲅鱼端上桌,父亲狼吞虎咽地吃着,母亲坐在旁边给他剥虾皮,眼神里的疼惜像刚熬好的鱼汤,浓得化不开。“这次风浪太大,”父亲嘴里塞着饼,含糊地说,“渔网刮破了好几张,好在鱼获不少,够换你冬天的棉袄钱。”
在中忽然想起白天在学堂,先生让用“等待”造句,他写的是“我在码头等爹回家”。当时觉得这两个字很简单,此刻看着父亲被海风刮裂的脸,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才明白“等待”两个字里,藏着多少提心吊胆的夜,多少望眼欲穿的盼。
夜深了,父亲在里屋打着响亮的呼噜,是连日劳累后的安稳。在中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浪声,忽然觉得那声音不再冰冷,反而像父亲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他摸了摸枕边的算术书,那道“3+5”的算式旁,不知何时被母亲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朵绽放在秋夜里的花。
第二天一早,在中路过码头,看见父亲正和渔民们修补渔网。阳光下,父亲的白发格外显眼,却把渔网补得整整齐齐,每个结都打得牢牢的。春子跑过来,举着个玻璃瓶,里面的小银鱼在水里游得欢:“你看,它活了!”
在中看着银鱼透明的尾巴,忽然想起昨夜的渔火。那些在黑暗里晃动的光,不只是归航的信号,更是无数个等待的人心里的灯——母亲的白发,春子娘的姜汤,他没做完的算术题,都在那片光晕里,把寒冷的夜,暖成了最踏实的盼。
很多年后,渔港通了电话,父亲出海前会打个电话报平安,归航时间也能提前知晓,可在中总忘不了十岁那年的秋夜。忘不了码头石阶上的马灯,忘不了母亲颤抖的肩膀,忘不了父亲脖子上的平安扣,更忘不了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原来最好的等待,不是站在原地望,是心里揣着盏灯,知道无论多晚,总有个人会为你归来,像渔火总会照亮归航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