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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   第八十四章礁石上的约定

      金在中八岁那年的夏天,渔港的浪格外急。台风过境后的第三个清晨,他揣着两个白面馒头,踩着湿漉漉的沙滩往东边礁石群跑——前一晚,他和阿武约好了,要去礁石最高处的“望海石”,把攒了半个月的玻璃弹珠埋在那里,做个“时间胶囊”。

      沙滩上还留着台风肆虐的痕迹:折断的木船板斜插在沙里,像只受伤的鸟;渔民晾晒的渔网被撕成碎片,缠在礁石上,风一吹,发出“哗啦哗啦”的哀鸣。在中跑得上气不接,粗布褂子被汗浸透,贴在背上,凉丝丝的。他时不时停下来,弯腰捡起被浪冲上岸的贝壳,塞进裤兜——阿武说,要把最漂亮的贝壳也放进“时间胶囊”,等十年后挖出来,就能想起这个夏天的样子。

      “在中!这边!”

      阿武的声音从礁石后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在中循声望去,看见阿武正趴在块黑褐色的礁石上,手里挥舞着个铁皮饼干盒——那是他们昨晚找遍了废品站才淘来的“时间胶囊”,阿武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了“秘密基地”四个字,漆水还没干透,蹭得他指尖都是红的。

      “你咋才来?”阿武跳下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我都把弹珠数三遍了。”他敞开怀里的布包,里面滚出十几颗玻璃弹珠,红的、蓝的、带螺旋纹的,在晨光里闪得像星星。

      在中掏出馒头,递过去一个:“娘今早蒸的,热乎着呢。”他也打开自己的布包,里面除了五颗弹珠,还有片完整的珊瑚——是他昨天在浅滩摸了一下午才找到的,粉白相间,像朵半开的花。“这个也放进去。”他把珊瑚放进饼干盒,又从兜里掏出贝壳,一个个摆好,“阿武,你说十年后,我们还能找到这里吗?”

      阿武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肯定能!望海石这么高,就算台风来也刮不倒。到时候我当船长,你当大副,开着咱家的新船来挖,一挖就着!”他拍着胸脯,饼干渣掉了一身,“对了,你把你娘绣的那个平安符也放进来呗?我娘说那玩意儿灵,能保我们平平安安。”

      在中犹豫了一下。那平安符是母亲前几天刚绣的,绿丝线绣着只小小的渔船,针脚细密。他原本是要带在身上的,可阿武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装着片海。“行。”他解下系在脖子上的红绳,把平安符放进饼干盒,“但你得保证,十年后第一个通知我。”

      “拉钩!”阿武伸出小拇指,指节上还沾着红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在中的指尖勾住阿武的,海风卷着浪沫扑过来,把两人的声音吹得老远,却牢牢系在了一起。

      他们合力把饼干盒埋在望海石下,用块扁平的礁石压住。阿武找来块粉笔,在礁石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着埋盒子的地方:“这样就不会忘了!”在中蹲下来,用手把土拍实,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又紧张又期待——他想象着十年后的样子,自己和阿武都长高了,能像父亲们一样出海,回来时船上堆满了银闪闪的鱼。

      “快看!”阿武忽然拽着他的胳膊往礁石顶爬,“那边有海鸥!”

      礁石又滑又陡,在中爬得磕磕绊绊,膝盖蹭破了皮,渗出血珠也没吭声。爬到顶上时,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得他们头发乱舞。远处的海面泛着粼粼的光,一群海鸥贴着浪尖飞,翅膀在阳光下白得耀眼。阿武张开双臂,像只展翅的鸟:“以后我的船,就要开到海鸥飞的地方去!”

      在中也学着他张开胳膊,海风灌进褂子,凉飕飕的却很舒服。他看见父亲的船正从远处驶来,桅杆上的帆破了个洞,却依旧鼓鼓的,像个不服输的拳头。母亲一定在码头等着,手里攥着针线,准备补父亲磨破的渔网。

      “阿武,”在中忽然说,“等我们当船长了,也要像我爹那样,不管风浪多大,都要平安回来。”

      阿武用力点头,捡起块小石子扔进海里:“肯定的!到时候我带一箱玻璃弹珠回来,比现在这个还亮!”

      他们在礁石上待到日头升高,直到母亲的呼唤声从沙滩传来,才恋恋不舍地往下爬。在中回头望了眼望海石,那块压着饼干盒的礁石在阳光下泛着黑亮的光,像个沉默的守卫。阿武冲他挥挥手:“别忘了啊!十年后,望海石下!”

      “忘不了!”在中也挥手,裤兜里的贝壳硌着腿,提醒他这个早晨有多真切。

      那天下午,阿武家要搬去城里的消息像块石头砸进了渔港。阿武的父亲在城里找了份修船的活,说要带全家去住砖瓦房。在中跑到阿武家时,他们正在往拖拉机上搬东西,阿武的母亲抹着眼泪,阿武蹲在角落里,抱着那个铁皮饼干盒,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咋不早说?”在中的声音发颤,他没想到“十年后”会来得这么突然。

      阿武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我爹说,城里的学校有钢琴,还有足球场……”他把饼干盒塞给在中,“这个你先拿着,等我回来找你,咱再一起埋回去。”

      在中接过盒子,铁皮冰凉,硌得手心生疼。“你还会回来吗?”

      “肯定回!”阿武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像要把他钉在原地,“等我学会修大轮船,就开着船回来,第一个就找你!”

      拖拉机突突地发动了,阿武扒着后挡板,冲在中喊:“望海石!别忘了望海石!”

      在中追着拖拉机跑了老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蹲在路边哭了。手里的铁皮饼干盒被他攥得变了形,红漆染了满手,像擦不掉的血。

      那天晚上,在中把饼干盒埋回了望海石下。他没再画箭头,因为他觉得,就算没有记号,阿武也一定能找到。他还多放了样东西——自己攒了很久的半块橡皮,是阿武上次借给他,后来忘了还的。

      台风过后的海渐渐平静下来,父亲的船又开始出海,母亲的平安符换了新的,上面绣着两只并排的小船。在中每天放学都会去望海石看看,礁石上的粉笔箭头早就被雨水冲没了,可他总觉得,阿武就在海的另一边,正望着同一个方向。

      秋天来时,在中收到了阿武的信。信封上盖着城里的邮戳,字迹歪歪扭扭:“在中,城里的楼好高,像望海石一样。我学会弹钢琴了,声音像海浪。等我长大了,开船回去找你,咱们挖时间胶囊!”

      在中把信折成小船的样子,放进玻璃罐里,和那些贝壳、弹珠放在一起。他回信说:“望海石还在,我每天都去看。我爹教我认渔网了,说我以后能当最好的网师。等你回来,我教你织网,你教我弹钢琴。”

      信寄出去后,在中等了很久很久。春去秋来,望海石上的青苔长了又黄,黄了又长,他膝盖上的伤疤变成了淡淡的印子,像块小小的礁石。父亲的船换了新帆,母亲的头发添了更多白丝,可他还是会在放学后,往望海石的方向走一段,看看海面上有没有陌生的船。

      有天傍晚,他看见艘白色的大轮船停在港外,甲板上站着个穿蓝校服的少年,正朝礁石的方向望。在中的心一下子跳得飞快,他往礁石上跑,跑得比当年追阿武的拖拉机时还快。

      少年也看见了他,挥着手跑过来。阳光下,他缺了的那颗门牙已经长齐了,可笑起来的样子,还和八岁那年一模一样。

      “在中!”少年的声音被海风送来,带着点城里口音,却依旧清亮,“我回来了!时间胶囊呢?”

      在中笑着,忽然说不出话。他指着望海石下的那片沙滩,那里的土松松的,像刚被人动过。阿武跑过去,蹲下身,手指插进沙里,很快就摸到了那个熟悉的铁皮盒。

      “你早就来了?”在中惊讶地问。

      阿武咧开嘴,露出和当年一样的笑:“我昨天就到了,想给你个惊喜。挖出来一看,你还放了半块橡皮——那是我故意不还的!”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望海石上,像两个并排的船帆。铁皮饼干盒里,玻璃弹珠依旧闪亮,平安符上的小船好像真的在动,珊瑚还带着淡淡的海腥味。阿武掏出个崭新的弹珠,塞在在中手里:“给,城里买的,比咱这个亮!”

      在中握紧弹珠,又从兜里掏出片新捡的贝壳:“这个给你,我昨天刚找到的,像不像钢琴键?”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像在为他们鼓掌。在中忽然明白,有些约定,就像望海石一样,就算被风雨冲刷,被岁月覆盖,只要心里的那盏灯没灭,就一定能等到重逢的那天。而那些藏在时光胶囊里的秘密,会像贝壳里的回声,在往后的日子里,轻轻提醒着他们,有片海,有块礁石,有个夏天,永远为彼此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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